第57章

  “白山书院与大报国寺,实力虽差,但却在京城深有根基,每年不缺银钱,论起钱币多寡,富庶胜过河洛派。给供奉的东西也十分可观,每年正月,都有很多散修来争这个名额。”
  “所以我们伪装成那些上京的散修?”陈禾有些明白了。
  只是这客栈平平无奇,掌柜与伙计都是普通人。
  释沣像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说:“在凡人眼中,大报国寺与白山书院,都是精深内家法门的武林门派。”
  “……”
  噢,装武林高手嘛!
  修真界最喜欢的掩饰方法。
  “所以,京城客栈的掌柜与伙计,以为每年会来大报国寺与白山书院擂台比武,争着做供奉的江湖高手,都是晚上打坐不用被子,不用沐浴,不用喝茶的?”陈禾越回想,神情越是古怪,“所以,那伙计在师兄要买消息后,才对我们这么恭敬?难道怕我们拆了他的客栈?”
  “这个…可能吧。”
  释沣从前来京城时,可没想到这么多。
  他找客栈,而不是让浣剑尊者安排住处,一是释沣不会全信对方,二来也避免惊动浣剑尊者属下,从而打草惊蛇,让季弘发现端倪。
  最重要的是,正月的京城鱼龙混杂,极方便藏匿。
  “歇息吧。”释沣习惯性的想伸手摸师弟的脑袋,只是半途顿住,若无其事的收回去,“师兄守着你修炼。”
  妄念再生,他也没法离开师弟。
  释沣隐约觉得,季弘只不过是一桩天大阴谋里露出的一角。
  就算要忍耐这种妄念的折磨,他也不能让陈禾落入险境。
  第58章 九鼎阴谋
  风将房顶与松柏上的雪花都吹得簌簌而落。
  这给努力扫雪的仆役增添了许多麻烦,他们只能缩着脖子站在北风里,安静的扫雪。换成京城其他深宅大院,少不得举起笤帚将树杈都挥扫一番,可这里是太庙。
  连乡下村落里,最重要的都是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轻易不得入,条条框框的有无数严令,何况是做拥天下的皇家。
  房梁是沉香木,顶上琉璃瓦。
  长长的汉白玉台阶,因不许除皇族之外的人行走,要清扫只能跪趴着在地上挪动。
  “嗯?”有人依稀看到薄冰上掠过模糊倒影,抬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浣剑尊者已经领着释沣陈禾二人绕过戟门与前配殿,看都没看过更加阴森森放满牌位的中间殿堂,直接奔往太庙最后放各种祭祀物品的小重殿。
  那尊鼎就放在高高的台阶上。
  更准确的说,一共有九尊鼎,这是上古传下来的物件,象征累世皇权。
  它们十分沉重,又非常巨大,足够三四个人蹲在里面。
  历经无数载风雨,鼎身色泽暗沉,但全无锈迹,每尊鼎上的花纹也清晰可辨——据说这是上古时神仙铸造,用来镇压龙脉的,材质稀罕,凡间难寻。有识之士斥为荒谬言辞,说九鼎乃天外陨铁而造,沉重又坚固。
  九鼎历经万年之久,仍无一损坏,连块角都没磕掉过。
  它们被无数人力,从前朝焚毁的国都,拖拽到新帝的京城,前后总共经历了十数次迁移,祝融之灾更多,最严重的是遭遇地震,想把它们从裂缝里面拉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帝皇视若珍宝,看过这玩意的修真者都兴趣缺缺。
  ——九鼎确实是上古神仙造的没错,但镇压龙脉什么的,纯属胡说。
  它们就只是普普通通,摔不坏,跌不烂的九尊鼎而已。
  估计神仙也是糊弄古时君王的。
  浣剑尊者停步,左右看看,叹口气说:“太庙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陈禾眉毛一抽。
  他没法判断浣剑尊者这是随便说说,还是真有此意。
  “这话怎么说?”释沣不动声色。
  “后殿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如果我是个凡人,这地方再好不过,杀了人,把尸体藏在空鼎中,天寒地冻的,十天半个月也发现不了。”
  “……”
  这下不止陈禾,连释沣都侧目了。
  普通人怎么能进得了太庙,外面围墙几丈高呢,站在墙根都快看不到日头!
  等等——
  国师偶尔能进太庙,所以浣剑尊者是在思考,当朝国师到底要如何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然后换新任国师登场的办法吗?
  “唔,抱歉,有点走神。”浣剑尊者笑眯眯的说。
  他今天没戴面具,酷似黑渊谷主的脸,让释沣陈禾都不太适应。
  这对孪生兄弟的性格区别很明显,但相似处更多,尤其是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时候,陈禾感到拳头都痒痒了。
  陈禾低头,秉持着不该自己说话的时候,坚决当自己不存在。
  “来,就是这一尊鼎!”浣剑尊者拂袖,轻飘飘的踩住其中一尊鼎上。
  九鼎上的花纹,各不相同,有的是远古铭文,有的是一些记载山川河流的图画。这些早早就被拓写下来,记载在史册上。
  但是浩劫之战后,古荒大陆碎裂,这些河川图志,全无用处。
  真相已经成为传说神话,人们只道世间沧海桑田,或古人见识有限,错将一郡之地当做天下地图来画,又把群山想得那般广博连绵数万里,把所有野兽都描绘得狰狞不堪,故而这些拓本,只放在楼阁里吃灰,没什么人有兴趣翻阅。
  释沣目光如炬,很快就将鼎身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这处花纹,还有这里…”浣剑尊者虚空而踏,手指拂过鼎身花纹,真元流连不去,很快在鼎身上重新勾出一副新的地图来。
  陈禾瞥眼旁边的鼎,这才有些恍然。
  有问题的这尊鼎,某些线条太密集了,但乍看很难发现——有人偷偷摸摸在鼎身上,多加了线条,因鼎身太大,人们不懂古文字,修真者又早知九鼎不过是废物,竟一直无人发现。
  陈禾不知山川地貌,但释沣却是知晓的。
  那弯弯折折的线条,最北端很明显是赤风沙漠,边疆线,西域,北荒,甚至南疆,都历历在目。其中荒石滩的位置,有一个明显的铭文符号。
  这副地图下面另有一行隐藏在密密麻麻上古文字里的小字。
  陈禾看不懂,释沣已经读了出来:唯恐宗派断绝,传承置于此处,静候有缘。
  “所以,我一开始真的相信,只是浩劫之战前的一派魔宗留下的传承。”浣剑尊者抚摸鼎身,皱眉说,“这些花纹与鼎本身的文字颜色一致,深浅一致,简直毫无破绽,不太像后人伪造。即使是伪造,它也有超过八千年的历史了。”
  释沣神情莫测。
  陈禾仰头看他,两人视线对上后,释沣缓缓摇头。
  ——他并不完全信任浣剑尊者,正如对方肯定也有事情瞒着他一样。
  季弘的诡秘,到现在都是浣剑尊者一面之词,这位魔道第一高手,完全能制造出这样的离奇的事件,来诱骗人上钩。
  让释沣选择相信的,并不是浣剑尊者那张脸,而是他想不出,如果从头到尾都是浣剑尊者编出来,这也太费力了。如果魔道要铲除他们师兄弟俩,绝对有更简单省事的办法,没必要把他们骗到京城太庙里来。
  释沣对上浣剑尊者发亮的眼睛,从容说:“这花纹…确实让我有了个猜测。不过九鼎古旧,陈置多年,无人问津。那季弘,又是如何发现的呢?”
  听到这句,浣剑尊者方皱了下眉。
  “季弘原是京城官宦子弟,全家被抄没等待流放北疆时,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他父亲科举出身,想来这人也多读过几本书,据说发现白山书院的一个修士行迹鬼祟,屡屡偷入太庙,于是跟踪前来,发现对方拓印九鼎花纹。季弘说不慎被对方发现,一场激斗,杀人后他又疑惑不解,故而留心起九鼎来!”
  浣剑尊者又说:“这事,是在两年前。”
  释沣脸色有些变了。
  两年前,陈禾才十五岁,才发现苍玉球的秘密不久,他们住在黑渊谷里,石中火的秘密没有暴露,云州陈家有个走失的傻孩子,这事也不会有人注意!
  这到底是什么仇,使得季弘对他们师兄弟杀意深重?
  ——就算是跟北玄派有深仇,也没必要投入浣剑尊者麾下,尽心尽力玩潜伏吧!这个圈子是不是绕得太莫名其妙了一点?
  凭他季弘的心眼与能力,纵然十多岁时全家下狱,在流放途中想办法逃脱,随便投奔一个名门大派也不太难吧。就算执意留在京城的话,引起白山书院的注意也行,或者更直接的说:这人不是季弘,是别有用心者冒名顶替来的,那么这样的手段,聚合派寒明宗都可能被他颠覆,干啥非要做一个不能飞升的魔修?
  释沣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浣剑尊者倒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嗤笑一声:“此人还真是季弘,不是冒名的。几年前,他用计让当年弹劾他父亲的官员卷入子虚乌有的谋逆大案,他做得巧妙,我也是近日才发现端倪。”
  陈禾发现他们话题越说越歪了,于是开口问:“两年前季弘杀死一个白山书院的修士,自称对方行迹鬼祟潜入太庙看九鼎?唔,以此人谨慎看来,只怕那死掉的家伙,还真的进来过数次,不过是他自己发现九鼎有问题,还是中了季弘圈套,成了棋子,这就难说了。”
  浣剑尊者瞥陈禾的眼睛更亮,他赞许的点点头:“说得不错,大概在半年前,季弘拿出数份九鼎拓本,来求见我,说发现了一处上古魔宗传承。”
  浣剑尊者伸手从芥子法宝里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册子,有竹简,甚至有残破不堪的石碑。
  浣剑尊者指着那两块年月已久的石碑说:“这是南蜀末代国君的陪葬品,距今约三千三百年前。还有一块,是梁朝镇压黄河水患放在龙王庙里的分界石,年代更远,在四千年前。都是这尊鼎的拓本,当年为防止字迹模糊,深刻后填金充痕,现在还依稀可见!”
  “没有那些加上去的线条!”陈禾抬头。
  释沣丢弃了一本他翻开的发黄的册子。
  浣剑尊者笑意中有厉然之色:“其他拓本,均有这副多出来的地图,真相显然易见。三千年前,有人在九鼎上加了这个玩意。释沣道友,你既有猜测,又何必瞒着我呢!”
  说着,他丢出更多的拓本,又猛一拂袖,真元在另外八尊鼎上绘出同样隐匿在花纹里的古拙文字:毁我北玄,遗恨残念。
  每尊鼎,只藏一个字……
  别说被发现,想要找不同都更难。它甚至注定只能被知晓地图的人,当做惊喜再次发现:藏的不是魔宗传承,是传说中的北玄密宝!
  三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魔修联合六大宗门以及诸多散修,打上北玄派驻地,夺走典籍,烧成废墟,用门人弟子的性命,逼北玄派掌教林青商说出北玄密宝的下落。
  最终没人得到宝藏,北玄派离开中原,退居关外大雪山。
  九鼎地图,两重隐藏的古拙文字,无一不在蛊惑一个事实:北玄密宝是有的,只是在三千年前,被惊慌失措又愤怒不甘的北玄派藏起来了,用魔宗传承做掩饰等有缘人。
  “发现九鼎秘密的人,一旦泄露出去,修真界必将大乱。按照道理说,没有人能拒绝北玄密宝的诱惑!”浣剑尊者冷声,“季弘却像知道里面是什么,直接禀告给我,而释沣道友,似乎对宝藏也不太感兴趣?”
  “北玄密宝不过是死物。”
  释沣看了陈禾一眼,沉默半晌,才慢慢说:“九鼎之事,我一无所知。只是吾师谈论过三千年前不幸而死的林青商掌教,北玄派当年称他病逝,实则是失踪。当时修真界闹出诸多谣言,说北玄密宝被某某人拿走,说得活灵活现,更出现了一个对宝藏疯狂迷恋的魔头,面容尽毁,嗜杀可怖,但北玄派有人看出,这魔头的背影,很像失踪的掌教。也许林青商是用消耗神魂的秘法提升过修为,活不了十年。”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陈禾与浣剑尊者都明白了。
  ——林青商遭逢大变,走火入魔后,性情乖张,不要性命的去复仇。唯恐不够,还布下了九鼎之局,把那个盒子埋了起来。这当中自然有他不想看到这盒子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设陷阱坑害天天下修士的阴毒报复,哪怕过千年万年,只要发现这份地图,修真界就会陷入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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