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刚才那个东西,你们看到了么!”景璇紧紧地抓住晏侬的手,声音中透着恐惧与慌张,“是不是我眼花了?”
“不是,我也看到了。”晏侬道,又问容佩玖,“表姐,你看到了么?”
容佩玖道:“看到了。”
晏侬问道:“表姐,那是甚么?”
“我也不知道。”容佩玖道。她也只是匆匆一瞥,吃不准看到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容佩玖话音甫落,又是红光一闪,如同雷雨夜的闪电,瞬间亮起又瞬间暗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停在两个场景之间穿梭,玄奇诡异。几次明明灭灭,终于消停了下来。
不再是一片漆黑,有些微弱的光亮从四周透出。
容佩玖微眯着眼,紧了紧手中的魔言。若她没看错的话,四周发出微弱光亮的,是几支红烛,大红的喜烛。这里已经不是邪骸领主的大殿,就在明暗交错间,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置身另一个地方。那么,之前她匆匆一瞥看到的,便不是虚幻。
景璇紧抓住晏侬的手松了开来,她呼出一口气,“终于消停了,方才这一闪一闪的实在是太吓人了。”抬头一打量,双眼睁得硕大,一脸骇然,“不对!这里不是邪骸领主的大殿!”又死死地抓住了晏侬的手。
几个紫衣禅修也发现了,也纷纷惊呼起来。
晏侬实在是烦死了景璇的一惊一乍,甩开她的手,“废话。邪骸领主一个射箭的,在自己的地盘弄这么多柱子,是要坑自己呢还是坑自己?”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也是一座殿宇,却与邪骸领主的殿宇有着明显的不同。邪骸领主使用的武器是弓箭,因此殿中空空荡荡几乎没有柱子。而这座殿宇虽然与邪骸领主的殿宇差不多大,却多了很多两人合抱的粗大柱子。
晏侬的话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突然置身陌生环境的恐惧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那么,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有一位紫衣禅修问了句。
“我也不知道。”晏侬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容佩玖顿了顿,道,“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阴领主的殿中。”
谁能想到,这两殿既是相连的,又是重叠的。众人还来不及惊讶,四周的那几支红烛忽地熄灭了。黑暗却未来临,就在大殿的正中,又有两点光亮了起来。
起初是黄豆大小的两点光,渐渐晕了开来,等到黄豆大小的光变成桃仁大小,众人才看清,发出光亮的也是两支红烛——两支粗大的龙凤喜烛。
一张精致奢华的千工拔步床出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再度看到了之前那诡异的一幕,这一回,不再是昙花一现,可以仔仔细细看个分明。
这一看,不禁冷汗津津。
千工拔步床上,坐着一个身穿喜服、头顶红盖头的新娘。
她就那样静静地端坐着,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露在袖外的双手被吉红的颜色衬得雪白,交叠着放在腿上。乖巧娴静,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新郎来掀盖头。
容佩玖看着这个新娘,脑中忽然有几个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她想仔细回味那几个画面,却重又陷入一片茫然。耳边反复响起一个凉薄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她再也等不到她的新郎,你满意了?”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很痛。悲伤的情绪如绵绵细雨,慢慢渗透到了身体里面。
“她是谁?”有人问道。
“阴领主。”晏侬道。
“阴领主竟然是个女人?!”
“是的。”晏侬幽幽道,“据说,她与邪骸领主,本是一对。邪骸领主,死于大婚之日。”
☆、第45章
霎时间, 阴风骤起。
吹得千工拔步床上的大红帐幔猎猎鼓动。那端坐于床上的新娘仍是纹丝不动, 红盖头随着阴风上下翻飞,偶尔露出盖头下一小截小巧白皙的下颌。
龙凤喜烛上桃尖儿一般的火焰也被风吹得噗噗作响, 摇曳不定,忽明忽暗。其中一颗桃尖儿晃了几晃, 噗的一声灭了,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四周一下暗了不少。
忽然响起一阵少女清凌凌的笑声, 回荡在大殿之中,如精巧的铃铛在轻击轻撞,叮铃铃地撞在人心上, 溅起浅浅的水花, 让人渐渐恍惚起来。
“不好, 这阴领主会幻术!大家小心, 不要中招!”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容佩玖握着魔言的手猛地一紧,暗道一声不妙。忙将魔言竖于胸前, 默念凝神咒。
那笑声天真、纯善, 心上像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微微颤动着,四周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容佩玖慢慢阖上了眼,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小善,醒醒,快醒醒。”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呼唤。
容佩玖想睁开眼,却感觉眼皮有千斤重,怎样也睁不开。
“小懒鬼, 就知道躲在这里偷懒。”那人戳了戳她的腰,又在她身上挠了挠。
一股痒意传遍全身,令她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干净纯澈、乌黑湛亮的眸子。
容佩玖怔了怔。她的一生,还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眸,眸中是两汪清水,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
“怎么,睡傻啦?”
鼻子上被轻轻点了一下。容佩玖将目光从两汪清水中抽离,扫了一眼面前的人。
是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郎,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肤色清透白皙,宛如质地上乘的白玉一般不含杂色。
“小善,别发呆了,快起来,主人回来了,正找你呢。”
容佩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林,躺在一棵树上。她动了动唇,想问少年他是谁,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主人找我何事?”声音清灵悦耳,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不过,主人带回来一个姑娘。”
容佩玖还是想问他是谁,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姑娘?甚么样的姑娘?” 不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张口,说出的话却完全不由她。就像是话本子上已经写定了的台词,她只能照着念。
她变成了一个叫做小善的少女。
“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少年说完,轻巧的一纵身,像只燕子,跃到了地上。
四肢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操控着,容佩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跟着少年往下一跳,娇娇一唤:“文邪哥哥,你等等我呀。”
原来,他叫做文邪。
这样一个简单干净的少年,却偏生叫了这样一个怪异的名字。
文邪停下脚步,转身微笑着看她,满眼满脸的纵容。清俊脱俗的少年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朝她伸出。她快步跑到他面前,将手搁在他伸出的手掌中。他手一翻,便将她的手握住,拉着她向前飞驰。
容佩玖的心瞬间被愉悦和满足充满。她知道,这并不是她本人的情绪,而是这个名叫小善的原身的感觉。
恍惚间,两人已置身一座浮岛之上。浮岛的中间矗立着一座雄伟恢弘、华美绝伦的宫殿。
容佩玖被他拉着,穿过宫殿中一层复又一层的纱幔,在一处亭台的台阶下停了下来。
有一男一女的话语声从亭台上传来。男的声音如高山流水,女的声音很特别,听起来有些耳熟。她忍不住想走近了看看声音的主人是何模样。大概原身也很好奇,她不受控制地提起裙角,抬脚往台阶上迈。
忽然黑光一旋,面前突兀地横了一杆漆黑锃亮的黑缨枪,拦住了她。她的目光顺着黑缨枪的枪头往枪身移动,侧过脸抬头,看到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子,面容肃冷,给人一种威压感。
容佩玖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仰头看着男子,埋怨道:“藏渊大叔,你再这样来几次,小善一定会被你吓死的。”
藏渊仍端着黑缨枪,面无表情道:“没规矩的丫头,谁让你老是擅闯。”
“藏渊,她不是擅闯。”文邪上前,温和地解释道,“是主人让我叫她来的。”
“哼,你都听到了罢。”
藏渊不语,刷的将黑缨枪收回,身形一闪,隐在了空中。
两人往亭台上走。
越往上走,亭台上的说话声越清晰,陆陆续续传入了容佩玖的耳中。
“蛰伏在这百丈深的地底下千万年之久,我不死族还不够隐忍?”高山流水的男声道。
“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谁跟你说隐忍的问题了。”女声听起来有些气急。
“好,好,”男声哄道,“阿莫是甚么意思,你来告诉我?”
“你们留持人身的手段,太过阴毒,是不道德的。”
男子似是被逗乐了,轻笑一声,“阿莫,你与不死族谈论道德?不死族向来不受道德约束。”
“你不许笑,正经点。”
“好,我不笑,不笑了。”男子清咳一声,“阿莫别气。”
想是那唤作阿莫的女子真的生气了,许久未出声,男子又是一番好哄,好容易才将人哄好。容佩玖只觉得,那般高山流水的声音如此低声下气,竟是别样的令人心动。
女子终于再度开口,“你们以前如何我不管,你若是要与我在一处,从此以后便不可再行这阴毒之事。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你与我便到此为止罢。”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阿莫真是好狠的心,在你看来,感情是说断便能断的么?”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罢了,都听你的。阿莫不要我做的事,我再也不做便是。”
容佩玖迈上最后一节台阶。
一男一女背对他们紧挨着站在亭台的一边,正在遥望远处成群翩飞的仙鹤。男子一身白衣胜雪,女子一身赤衫似火。两人都是宽衣广袖,高台风大,白衣与赤衫随风飘摆。
“主人,我把阴善带来了。”文邪道。
白衣男子与红衣女子齐齐转身。
容佩玖在上来之前便对女子的声音产生了兴趣,下意识向女子看过去。看到一张若春晓桃瓣般动人的脸,不知为何,竟也隐隐有些相熟之感。
“小善,过来。”白衣男子对容佩玖道。
容佩玖转眸,看向这个被文邪称作主人的男子,却甚么都看不清。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仔仔细细地朝他的脸部看去,可是,不论她如何费力,总是触不到那人真实的模样,朦朦胧胧,迷离惝恍。
即便看不到那人的面目,透过他的修竹一般的身形与清泉一般的音色,潜意识却坚信,她看不分明的这张脸定是举世无双的颜色。
“你就是小善?”女子朝她一笑,明媚爽朗。
容佩玖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道操控着走上前,朝女子一笑,“是,这位姐姐要如何称呼呀?”
“叫我阿莫罢。”女子道,“所有人都叫我阿莫。”
容佩玖朝她甜甜一笑,唤了声“阿莫姐姐”。
“小善,”白衣男子对容佩玖道,“我与阿莫说,我家有个很厉害的小丫头,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幻术,世上鲜有人能抵抗,连我都中过招。她偏不信,还与我打了个赌。你来让她见识见识,阴氏幻术的厉害。”
容佩玖问阿莫道:“阿莫姐姐与我家主人赌的是甚么?”
“他说他看中了我家中的一幅画。”
容佩玖一脸心痛地看着阿莫,叹了口气,“阿莫姐姐,那么,你这幅画定是要输给我家主人了。”
阿莫勾了勾唇,“小善这么肯定?”
容佩玖点了点头。眼前忽然一阵恍惚,时光似乎在加快速度向前流转,等她回过神,却看到阿莫一脸不可思议地地看着自己,“小善的幻术,果然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