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衣戳着手指头,扭捏问:“小师叔,你什么时候才能出谷啊?”
  青衣入大泽山修仙才一年,但古晋被关入后谷已有五个年头。他送了一年醉玉露,从没听说过古晋被关入禁地的原因,只知道这位山门里珍而重之的小师叔是大泽山六万年历史里唯一一个被师祖和天帝布下两道封印禁在此处的弟子。
  古晋摸摸下巴,问:“师父出关了?”
  青衣摇头。古晋咂咂嘴,插腰朝半空叫唤起来,“喂,肥翅,我把天帝的御旨给忘了,你出来再给我说一遍!”说完,他抱着木桶飘着云朝谷底而去。
  青衣眼巴巴看着古晋驾云下了谷,还没回过头。消散的炽烈神力重新凝聚成火红的翅膀浮现在半空,被古晋称为肥翅的翅膀化出眼睛和凤嘴,变幻成一只小型火凤的模样。
  “哼,说了多少遍了,吾名火翅!你才是肥翅,你全家都是肥翅!”
  它扭扭肥大的腰,神气十足俯视下方。直到金色莲花聚满它周围,青衣睁大一双渴求的眼望着它。它才满意地哼了哼,清清嗓子对着谷底渐渐消失的背影昂头鸣叫。
  霸气的凤鸣在后崖撒着欢响起,林中不少仙兽悠闲地抬脚走到林子边缘,伸出爪子捂着嘴打哈欠,对这一幕显然极为熟悉。
  “传吾谕令,仙君古晋顽劣误事,闯下大祸,即日起禁足大泽山后谷,东华上君出关之日,为你出谷之日;东华上君成神之时,乃你下大泽山之时。”
  火翅连着将这句话威武十足地念了三遍后才满意收声,它朝目瞪口呆的青衣昂昂下巴,复又消失在空中。
  这是一只封印吗?对,这是一只封印,只不过是一只成精的封印。
  果然,天帝那个层次的神仙的世界,是他走不进的。
  半晌,青衣用手托回自己的小下巴,默默安慰好自己受惊的小心灵,朝谷底眨眨眼,回过神后飞快转身朝山顶而去。
  天啦,他得回去问问清楚,古晋小师叔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居然被天帝给折腾成这样!听说师祖都有十来年没出过关了,至于成神,三界一百多年里连个半神也没出过,更别说是上神了!古晋小师叔若是时运不好,师祖闭关个几千年,怕是他这个帅气的小师叔,出谷的时候都成走一步抖三抖的老头子啦!
  青衣怀揣着古晋刚刚馈赠的仙瓶撒腿跑得忒欢,全然没有发现,自己领着扫山门的俸禄,却操着拯救三界的心。
  谷底,此处终年如春,百花齐放。繁盛的青松围绕在山谷四周,一座木桥横架在小溪上,一头连着花圃,另一边尽头是一座竹坊。竹坊外用泥土竖了篱笆,里面罕见地生长着两株梧桐树。金黄的梧桐叶落在竹坊外,脚踩在上面,舒坦得不得了。
  一句话,这个山谷简直把大泽山的灵气聚了十之八九。只可惜,山谷顶端的两道封印生生把这个仙界福地折腾成了美名远扬的活地狱。
  仙云从崖上慢腾腾落下,云上的人小心翼翼抱着醉玉露进了竹坊,转身出来脱了被烧得焦黑的衣物在小湖内打了个转,待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他才从湖里爬出来。
  随手捏个仙诀变出一身青衣,少年套在身上,朝小溪内打量了自己的容貌半晌才满意地抬头。
  直到这时,这个被青衣称为古晋的仙君,大泽山六万年来最稀罕宝贝也是最苦命的弟子,才算囫囵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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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猜猜,古晋是谁,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第四章
  剑眉斜飞,轮廓深邃,着实是副好相貌,走在三界也能引得不少小姑娘心神荡漾。只可惜,染在眼底的顽劣之气生生让威武的气质跌落凡尘,只觉面前之人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年。
  急着寻夫嫁人的女仙君瞧了他,只会感慨一句:虽远景瞧着好,奈何还只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当年梧桐岛凤染办的生辰宴上,他若不是听见华姝身边的女仙君说了这么一句,惹出了之后的祸事,怕是怎么着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么个身陷囹圄的下场。古晋叹了口气,随手把腰间锦带系好,光着脚绕着满谷的青松开始散步。
  一千八百多天,除了每年送醉玉露的仙童,他连个人渣子都没瞧见过,师父再不出关,他估计真要在谷底发霉了。古晋朝崖顶望了一眼,心里嘀咕,若不是天启强行封了他的神力,别说那只成天到晚只知道得瑟的肥翅膀,就算是大泽山的守山神器遮天伞也拦不住他!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么个弹丸之地,足足困了他五年。
  母亲从瞭望山回去后便封了上古界,也不知道上古神界里到底如何了?
  一百多年前元启被天启封了神力扔到大泽山,化名古晋,拜在东华老上君门下。随后上古回归,立下非上神不得入上古界的规矩,算起来他已有百来年未回过上古神界。
  这些年只有碧波曾经偷偷摸摸来看过被放到下界的他一次,告诉他母亲重启元神池,父亲或许能归来,这算是古晋枯燥乏味的修炼生涯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了。只可惜碧波在大泽山才藏了十日,就被天启捉回妖界净渊山修炼了。
  他更倒霉,五年前犯了过错,被从小疼他的凤染一翅膀从梧桐岛扇回了大泽山,直接关在了禁地。
  果然有了亲生的,他这个半路抱来养的就要靠边站了。
  古晋哼两声,嘴里直念叨:“要不是看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
  他话到一半,摇头晃脑的身子一顿,停在一颗松树下,狐疑地低下头四处看起来。
  怎么会有活物?这座山谷有进无出,纵使灵气满溢,却连最低等的仙兽都不愿意走进来,哪个活物傻愣着眼闯进这里了?
  有了一同受罪的人,古晋心底直乐呵,光着脚绕着松树周围开始寻人。不属于后谷的灵气若隐若现,他一路沿着小溪寻找,停在后谷角落的一处山洞前。
  洞前布满青苔,洞口被青藤遮盖,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此处别有洞天。古晋在山谷住了五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山洞。他掀开青藤,径直走了进去。出乎他意料,洞内温暖干燥,是个遮风避雨的好地方。时起时伏的呼噜声在角落响起,淡淡的灵气伴着呼噜声一同飘出。
  古晋猫着身子放轻脚步,连走几步绕过石床,看着角落里的东西,脸上的好奇瞬间便化成了惊讶。
  角落里沉睡着一只碧绿色的小仙兽,它短小的四肢蜷缩在肥嘟嘟的肚子上,晾着肚皮睡得正酣,两只晶莹剔透的小翅膀藏在身后,流光溢彩。
  古晋摸着下巴,一眼瞧出这个和碧波本体一模一样的小家伙是一只水凝兽。
  水凝兽是上古水凝神兽的远亲,虽模样相同,却只继承了水凝神兽的治愈之力,两者仙力更是天差地别。六万年前的混沌之劫后,水凝神兽便只剩下碧波一只,就算是普通的水凝兽也很少出现在三界中。
  古晋若有所思地朝小家伙身旁化成了碎末的蛋壳看了一眼,想来这只水凝兽破壳之时失了母亲灵力供养才会陷入沉睡,好在大泽山灵力充沛,孕养它至今,总算恢复了生机,才让他发现。
  呼噜声伴着小气泡从水凝兽嘴里吐出,它粉嫩的小爪子不时动一动,着实勾人。清池宫众人只知道小神君最喜欢的事儿是欺负碧波,却不知道他是个稀罕谁就折腾谁的古怪性子。
  他自小最宝贝的不是上古神界满界神物,也不是下界大泽山的醉玉露,而是一只叫碧波的胖嘟嘟肥鸟。奈何这喜好着实上不得台面,除了凤染发现他这点小心思,至今无人得知。
  此时,他睁大眼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水凝兽半晌,一眼都舍不得挪。半晌他叹叹气,把这只睡得天昏地暗的小家伙从草窝里抱了起来。
  “算了,你也是个苦命的,爹不疼娘不爱,我勉为其难养你好了。”古晋迈着步子朝外走,嘴里吐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话,眼底眉梢却俱是笑意。
  他这个别扭的性子,怕是跟他老爹一样,千百年都改不了了。
  山谷里多了个活物,于古晋而言是个大喜事,可才三天,他的精神头就被摧残得一点不剩。这只活灵活现充满生机肥得流油的水凝兽居然连一次都没醒过,古晋试过各种方法,用仙力注入它体内,在它鼻子前摆满香喷喷的灵果,甚至连醉玉露都献了出来,但这只小兽除了直睡,躺睡,翻来覆去睡外,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古晋愈挫愈勇,干脆和它耗上了,走哪都抱着它,成日里和它说话,每日为它采摘最新鲜的仙果,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山中无岁月,古晋和怀里肉嘟嘟的肥球相依为命的光景一晃便是半年,转眼又到了青衣这娃娃送温暖送情谊的好日子。
  那一大桶醉玉露早被不知节制的古晋喝了个底朝天,这都馋了半个月了。
  青衣脆脆糯糯的声音在崖顶一响起,古晋便整了整衣袍,人模狗样地抱着肉球欲飘云而去。云飘了一半,他突然想起那只不把他烧成黑炭不罢休的肥翅,手抖了抖。古晋稀罕地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流口水的小兽,摸着下巴重新退了回去。
  崖顶的青衣只看见飞了一半的小师叔折回山谷,把手里一团瞧不清模样的东西放在梧桐树上才折返飞来。
  当然,古晋的决定是明智的,半年前惨烈的一幕重新在崖边上演。古晋仍旧成了一块黑炭子,连着天的火烧云伴着火翅膀嘎嘎的怪叫声消散在半空,那成百上千朵莲花仍旧做着老好人。至于青衣,倒是比上一次镇定了不少,稚嫩的娃娃脸也有了少年初长成的模样,看得古晋欣慰不已。
  “小师叔,这是师父给你准备的醉玉露。”
  古晋照旧给他匀了一瓶出来,他心里挂念着家里那只从来没离开过他视线的水凝兽,接过木桶就欲回谷,却被青衣唤住。
  古晋回过头。青衣捏着衣角,努力掩住眼底的好奇,问:“小师叔,凤族的那只小火凤真的醒不了吗?要是她醒不了,天帝不息怒,师祖一直不出关,您不就要被一直关在这里了?”
  他的脸皱成一团,忧心忡忡,“我打听过了,师祖闭关最短的一次也有八百年,长的时候三千年也有呢,您都还没成亲,要是被关到一把年纪了再出来,还有哪个女仙君愿意嫁给您呀?”
  “还有……”青衣涨红脸,扭扭捏捏道:“您就别记挂着孔雀族的华姝公主了,青叶师兄说她是咱们仙界第一美人,喜欢她的人能从天门排到咱们大泽山,您的想法,不现实啊。这半年我和青叶师兄悄悄瞧了几处仙府,师兄说水林仙君家的大女儿脸圆玉润,屁股大,好生养,打算等您出来了,就给您禀了师父替您上门求亲呢……”
  古晋默默回转身,看着面前满心欢喜的小师侄,面上颜色赤橙红绿青蓝紫一个不落地变幻了一番。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清池宫里天启摸着他的脸问他的一句话。
  “哎,阿启,你知道世上比神一般的对手还要可怕的是什么吗?”
  他当年懵懂,只记得自己满是纯真地摇头。
  然后,他听到天启妖孽的笑声,在他耳边吐出几个字:“猪一样的队友。”
  当年天启遇上的是他老爹,如今,他遇上的是两个充满了二愣子闲心的师侄。
  他沉默许久,终是没辜负凤染和天启百年教导,在暴走前想起了自己的长辈身份,极涵养地颔首,吐出了这辈子最憋屈的五个字:“有劳费心了。”
  青衣张张口,刚想说其实山下槐树仙的小女儿也不错,却看见自家的小师叔已经化成一只利箭,头也不回地冲回了谷底。
  此时,梧桐树上。
  在古晋狂轰乱炸下半年都未睁眼的水凝兽,终于掀开了眼皮子,看向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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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黑暗被打破,光亮骤现,生机勃勃的谷底一点点印在眼中。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百花盛放,溪水潺流。万物色彩斑斓,入耳跃然清冽。此景为降世的第一眼,再完美不过。
  金黄的梧桐叶温暖香甜,梧桐树杈上的小兽舒服地翻了个身,半睁着眼打量新奇的世界。它懒懒打着哈欠,显然对苏醒之地很是满意。
  一朵白云从天际飘忽落下,上面一团黑影直直跳在不远处的小溪内,湖水四溅。片刻后,里面蹦出个光溜溜的少年。
  小兽猛地用爪子捂住眼,却不甚自觉地撒开了一条缝,许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场面,小兽偷偷地咧开了嘴。见少年套上道袍抱着木桶走过来,小兽一蹬腿,翻开肚皮,舒展开爪子开始装睡。
  它别的不会,但作为一只睡了百年的物种,装睡倒是浑然天成无师自通,颇有大家气象。
  古晋把醉玉露藏进竹坊后飞到梧桐树上寻他的宝贝疙瘩,见水凝兽憨着脸睡得香甜。他也不惊动它,笑了笑把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小心翼翼抱了下来。
  小兽睁眼,瞥见少年眼底温柔的笑意,一怔,悄悄收起了肉垫子下的利爪。
  今日青衣虽说童言无忌,却勾起了古晋心底一段藏得紧实的过往,让他愁肠顿起。他一步三叹,连每日例行的散步亦给取消了,倒了一壶醉玉露抱着水凝兽坐在院子里发呆。
  “青衣入山门才几年啊,他是没见过华姝,要不怎么也不会中意水林仙君家的大闺女。”古晋咪着醉玉露,小声念叨着,还不忘拍拍怀里的小兽,“小家伙,喜欢是一辈子的事,要是轻易放弃了,就不算真的喜欢,你说是不是?”
  小兽的爪子似是无意识扑腾了一下,勾过古晋身上的道袍,在他怀里蹭了蹭。
  “哎,你都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我问你有什么用。”古晋朝后一仰,直直望向天上的月亮,长叹一声:“我遇上华姝的那日,月亮也是这么大啊。”
  他眼底少年的稚气渐退,浮过一抹不属于他的惆怅伤感,甚至染上了隐隐的自责后悔。
  古晋显然还未成长到可以将一些年少时的错事憋在心里一辈子,青衣的话如利斧一般凿开了他心底的缺口。他头一次敛了脸上的嬉笑之色,抱着懵懵懂懂的水凝兽开始回忆五年前梧桐岛上改变了他一生的那一日。
  真神白玦陨落后的一百多年里,三界八荒最稀罕的一件事儿当属梧桐岛凤族第二只火凤的降世。凤凰一族的皇者出自火凤一脉人尽皆知,但自上古之时起,每一脉火凤皆只传承一只,稀罕得狠。遂第二只火凤凰的降世成了凤族的头等大事,天帝凤染甚至为其办了一场三界尽知的宴会。
  梧桐凤岛,新降火凤,同邀诸神,与吾共庆。
  当年这封由天帝亲自写下的霸气贺贴,至今仍被众仙津津乐道。
  更有传言,隐迹已久的上古真神也曾在这只小火凤降世之日踏足梧桐岛。还未降生便惹得三界侧目,怕是当年清池宫元启小神君的突现世间也及不上这只小凤凰的风光。
  天帝数年前曾延请司职天命的灵涓上君为小火凤测命途吉凶,灵涓上君未多言,不过留了“一世糊涂”四个稀奇古怪的字就拍拍屁股走了。经此一事,凤族长老慌了神,每日将灵力注入蛋内护住小凤凰的灵魄,就连天帝也有半数时间留在梧桐岛照料于它。
  百年后,这只三界瞩目的蛋终于顺顺当当挨到了破壳之日。天帝大喜,再邀众仙齐聚梧桐岛,庆祝凤族有史以来第二只火凤的涅槃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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