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雪衣。”赵坦坦闭了下眼,挥去脑中瞬间闪过的画面,转过身道,“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还要去找魔尊打听惜澜魔花的解药。”七叶梵莲的下落一直没消息,救师兄的线索有很大可能着落在魔尊的身上,她心里惦记着此事,怎能放心丢魔尊在假山那里?
雪衣这才似被打断了回忆般,转头用水雾蒙蒙的眼,怔怔地看向身边青春美好的少女,犹淌着泪水的嘴角慢慢弯了弯,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
“主人……”他这一次唤,却是眼神专注地看着赵坦坦,“你可曾想过,若是解药找不到,紫……云轻真人便会一直冰封在青云峰下,若是那样百年千年万年……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若是那样,我便寻它百年千年万年……直到寻到解药救出师兄为止!”赵坦坦愣了愣,随即咬牙回答道。
雪衣被她坚定的语气撼动了下,唇动了动,犹豫片刻,还是道:“若是……若是永远找不到……”
“不可能!”赵坦坦打断了雪衣的话。
她本性活泼跳脱,却又向来和善知礼,颇具名门大派弟子风范,很少会打断别人说话。但此时对于雪衣的这番话,她却打断得十分坚决。
“我怎会不知还有这个可能?”她喃喃道,“但我不愿去想……从前我曾放弃过,却直到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后,才发现他并不曾放弃过我。如今我只想尽自己的力,无论怎样都要试着救出师兄……哪怕希望渺茫,我也想救他……”
雪衣看着她,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口:“那么,在这漫长的寻找期间,你是否能允许我一直陪伴着你……”说到这里,他忙又加了句,“不是以灵宠的身份。”
在赵坦坦讶异的回视中,雪衣白皙精致的脸染上淡淡红晕,他紧紧握着赵坦坦的手,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般说道:“我虽是妖,但却修佛千年,将来终有一日能有机会脱去妖身,成为人类。到那时,我们的主从契约会自行失效……主人,到了那个时候,你能允许成为人类的我,继续留在你身边,陪伴着你吗?我会陪着你满世界寻找惜澜魔花的解药,照顾你关怀你以及……”
第190章 又见故人
“以及……”雪衣说到这里,羞涩地停顿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转而道,“那时不论是在瑶池仙境般的莲乐宫,还是后来无人问津的冷宫之中,互相陪伴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与你。”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赵坦坦的手腕处,目光柔和:“许是你身上带有护身法宝,时日久了,在你身边的我受到影响,便逐渐开了灵智……而当我真正有意识时,唤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你在喊:‘娘子!’”
雪衣抬起头望向赵坦坦,眼中涌动着璀璨的光:“从此日日夜夜、年复一年,我虽都同未开灵智时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娘子’、‘娘子’……但不同的是,我知道我在喊的这个人,是我的‘娘子’。那时我虽并不完全明白‘娘子’所代表的含义,心底深处却盼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雪衣说着,羞涩地又垂下眼眸,再一次问道:“所以,主人,可以答应我吗?在将来,让我也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甚至在我换了个身份后……”
雪衣本就是色若春晓的美少年。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面颊微侧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因心中的惴惴而轻轻颤动,藏起了那双若秋水又似朝露的眼睛,却遮不去他的羞涩与期待。
此情此景,恐怕世间大部分女子都无法抵抗,更不忍心让这般的美少年失望。
赵坦坦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串佛珠,是曾令雪衣复苏,并促使其在千年间修炼成为佛妖的佛门至宝。更是万年前师兄飞升时,留下给她护身的。
她不知道当年身为道修的师兄,为何会给她留下一串大德佛修舍利子制成的佛珠,但她还是戴在手上万年之久,从不曾离身。哪怕是后来那些镶金嵌玉、工艺繁复的镯子手链,亦或者宫人内侍们暗地里的嘲笑,都未能令她摘下这串在凡人眼中朴素无华的佛珠。
直到那只本应被娇养的雪白鹦鹉,翅羽凋零、筋断骨折地死在她脚旁,她看着地上大滩的鲜血,和那颗被鹦鹉临死前推到她面前的果子,心中终于有什么彻底崩塌……
等恢复意识时,她只记得自己已经挣脱了束缚,正遍体鳞伤地蹲在地上,抱紧了死去的鹦鹉,沾满脏污的额头紧紧抵着它小小的身子。空荡阴森的大殿里,只有她自己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回响,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哭声还是笑声。
她冲出了早已人烟绝迹的冷宫,在湖畔亭旁用手指挖开泥土,直挖得双手十指根根鲜血淋漓,然后葬下了陪伴自己直到最后一刻的雪鹦鹉。而那串佛珠,被她摘下来,放在了鹦鹉身旁,一同被泥土掩埋。
再后来……
赵坦坦伸手抚了下额头,散碎的记忆断断续续在她脑中汇聚,然而回想到这个画面,神魂便像往常那般突然痛得厉害,让她完全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待神魂的剧痛略略减轻,她重新望向垂眸忐忑地等待回复的雪衣:“雪衣,你这般圣洁祥和具有佛性,无人不欣赏你,在凡界你是是名满天下的修士,在修真界你也同样是受人敬重的佛妖。有你当我的灵宠,是我的荣幸。”她轻叹了声,“但我不能为一个自己注定无法兑现的承诺,而答应你。何况永远这个词,太沉重了。”
永远……
这世上关于永远的承诺,有多少能被实现?为何世人依旧如此期盼“永远”?莫非……就是因为太难得到?
雪衣眼底火焰般耀目的光芒,随着赵坦坦的话而逐渐熄灭。他却仍低头垂眸,唯有那不停眨动的长长睫毛,以及上面慢慢凝聚的水珠,让赵坦坦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和失落。
“雪衣……”赵坦坦心中顿生不忍,想开口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时,雪衣却抬起了头。
“主人。”他面色苍白双眼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泪水,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们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去找魔尊问话吗?”
赵坦坦怔了下,已被他伸手挽住自己的手,转身向御花园飞掠。
这个禁法的皇宫之中,唯有曾负责为帝王加固结界的雪衣,受到的影响较少,还能施展比较简单的御风术。
等他们回到假山处,时间不过刚过去一炷香都不到。
然而,就在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原本躺在假山后的魔尊,却不见了身影。
赵坦坦对着空荡荡的假山后,愣住了一小会儿,回过神后疯了般将假山翻了个遍,连草缝石隙都没漏过,甚至将整座皇宫都找了一遍,仍是没能发现魔尊的踪迹。
“怎么可能……”在这个到处结界阵法的禁法区域内,与常人无异的魔尊,怎么可能会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消失得如此彻底?
眼见黎明即将到来,赵坦坦站在宫殿的房顶上,耳边只有经夜不断的笙箫声,远处还有隐隐的人语声。而魔尊的下落,则依旧毫无头绪。
“主人,是我不好,都怪我那时拉着你跑开,才给了魔尊离开的机会。我真该死!”与她分头寻找魔尊,此时才回来会合的雪衣,满面愧疚地单膝跪地,在她面前请罪。
赵坦坦望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仔细侧耳倾听着。那远处的人声愈来愈清晰,似是说话人正向这头过来。
重要的是,这人声之中,有几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由于禁法的关系,她等到这几人继续走近一段距离,才终于看清楚来人里头都有谁。
第191章 又见故人2
随着那恭敬引路的内侍而来的,是三名宽袍广袖、行走间姿态潇洒的青年男子。
当首一人身着水合服,头戴扇云冠,墨发高束、眉飞入鬓,正是许久不见的琼华派大师兄薛逸含。看他如今从穿着到气势皆不同往日,想来是已经继任了琼华派掌教之位。
薛逸含身后的两人则一人怀抱一把形制古拙的瑶琴,一人手持一根缀有各色宝石的笛子,衣襟微敞的模样甚是风流不羁,望来颇有几分魏晋名士风采。除了“鸟语花香”的岑云鹤与何云宁师兄弟,还有谁能在皇宫之中依旧如此风骚?
赵坦坦眼见着微风吹过时,掀起“鸟语花香”宽松的衣袍,露出他们光溜溜的大长腿,引得路两旁原本就频频偷看这三人的宫女们,纷纷红了脸,伸手挡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窥。一时间满场温度骤升,充满旖旎如春的氛围。
尽管正心急如焚,赵坦坦还是忍不住为这场景抽了下眼角。
不过也难怪,似薛逸含和“鸟语花香”这般的,便是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都属于让诸多女修春心难抑的人物,何况这凡界皇宫中极少能看到男人的宫女们。
只是……他们来此又是为何?
赵坦坦方想到此处,正在走近的薛逸含似有感应般,朝她所在的屋顶望了眼,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神色却未动,朝身后岑何师兄弟交换了下眼神,便继续随着引路的内侍进了这座殿中。随后殿中传来几声琴箫曲乐,听那手法分明是岑何师兄弟所为。
“鸟语花香”师兄弟于音律方面的造诣却是非凡,但身为天音宫弟子所奏的乐音,却并不仅仅是用于欣赏,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在凡界的皇宫之中奏乐。
“不错。主人,琴音对凡人有催眠之效,萧声分明是在迎客。”雪衣感应到她所想,轻声在她耳边解释。
赵坦坦诧异了下,随即转头示意了下雪衣,便翻身而下,向殿内而去。果然才踏入殿门,她便望见薛逸含三人,正含笑站在门口似在等她。
见赵坦坦进来,薛逸含面带喜色快步上前,但只踏出数步便似想起什么,面上憾色一闪而过,停下来恭敬行礼道:“不知赵……前辈也驾临此处,琼华派薛逸含携天音宫岑何二位师弟这厢有礼了。”
前辈?
赵坦坦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结成元婴,比三人中修为最高的薛逸含,都高出一整个大境界。按照修真界不论年纪只看修为的排行规矩来说,薛逸含三人确是需要向自己执晚辈礼。
她向来对这些规矩甚感厌烦,何况此番会升到元婴是靠了师兄的灌顶,但若让他们直呼姓名似乎也不合适,于是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称呼我……直呼道号便可,我的道号是莲……”她临到嘴边顿了下,终究还是道,“莲纹……我的道号是莲纹。”
说完“莲纹”二字,她的心中蓦然涌起无限酸楚,与一种恍如隔世感。终究,百转千回,她还是身在修真界,还是叫着这个道号,仿佛摆不脱的宿命一般。
身后的雪衣早已感应到她此刻翻涌的心绪,见她如此,不由自后方伸手轻轻握了下赵坦坦的手以示安慰。
赵坦坦轻叹一口气,忽地心头一动,想到自己如今的名字——赵与“照”同音,而“坦”则有直率不避讳之意。莫非无极真人早已预料到今日会有此一节,希望她能够坦然直面自己的过往,才会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
“薛逸含……见过莲纹真人,见过雪衣居士。”薛逸含确是个行事稳妥之人,虽按着赵坦坦的话改了口,却还是照规矩行过礼。更难得是元婴修士本应成为“真君”,但薛逸含考虑到赵坦坦师尊曾自贬称号,从“真君”降为“真人”,他称呼赵坦坦之时,便也只唤“真人”不曾逾越无极真人的称号,以免令后者平白多个不敬师尊的嫌疑。
他身后岑云鹤也跟着行礼,望向赵坦坦的神色间颇多感慨,似未曾想到当日初遇时才筑基的女修,今日却达到了让他仰望的境界。唯有何云宁眼神有些复杂,虽随着师兄行礼,但脸上表情却明显有些不太情愿。行完礼,他便手中摩挲着笛子,不再看赵坦坦,也不知是不是对于一个从前他随意取笑的女修,如今却要恭敬行礼唤前辈而感到别扭。
赵坦坦无暇去研究何云宁在别扭些什么,单刀直入便问道:“三位不是都在门中修炼,何以会来凡界的皇宫?”
薛逸含闻叹口气:“近日我与岑何二位师弟分别下山游历,以求突破境界的机缘,却不想竟发现凡界有修士斗法的痕迹,尤其皇城以东千里范围内竟有数座山头都被削平……斗法涉及到凡界,乃是修真界的大忌,因此我等少不得要前来查看一番究竟。”
“我与师弟便是循着斗法痕迹而来,最后在皇城附近遇见薛掌教,皇城之内乃禁法区域,单身前往太过危险,我们便相约一同求见这里的皇帝。”岑云鹤指了指那昏睡在地上的内侍,接着道,“不想那皇帝陛下真把我们当成了仙人,竟央求我们为他加持宫中的阵法结界,幸好我天音宫弟子对此还算熟悉,为顺利进宫查看情况,便应了下来。”
却原来,昨日那个神秘大能追杀她时,动静太大留下的痕迹太过骇人,将薛逸含等人也吸引过来查看情况。
赵坦坦想起昨日的九死一生,仍有些心有余悸,却又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人对自己如此仇视,竟不惜在凡界一路追杀自己。
薛逸含身为从前的掌教大师兄,如今的琼华派掌教,拥有何等的敏锐和洞察力,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引出此时想问的话。见赵坦坦的面色不对,他便顺势试探问道:“莲纹真人会出现在此处,可也是与我等同样的原因?”
第192章 天机镜
赵坦坦苦笑下,摇头将昨日之事大致述说了遍,最后庆幸道:“也幸好还有这禁法的皇宫,否则昨日我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想不到修真界竟还此等大能?为何从未听闻过……若是敌非友,恐怕修真界又要有一番动荡。”薛逸含不禁蹙起了眉头,神情间多了份凝重。
毕竟,如今修真界便是元婴境界的修士都极为稀少,若是真有个化神境界的大能站在魔尊那方,那么将来的修真界会变成怎样,简直难以想象。
薛逸含想到此处,看向赵坦坦,也叹了声:“这皇宫不知为何原因禁法千年,令众多修真者望而却步,想不到此番倒是助莲纹真人避过一劫。看来果真今日之沧海,明日之桑田,凡事得失皆相等,有弊亦会有利……”
薛逸含当了琼华派掌教之后,果然连说话都有了掌教的风格。但赵坦坦隐约记得曾经的万年岁月里,她每隔千年左右就需接见一回清源剑派掌教,耐着性子听着那些老头恭恭敬敬满口玄谈,还必须装出老祖庄重的姿态来,着实令人难受。
此时她哪里听得下去,倒是心念一转想起一事,不由“呀”了声,惊道:“那大能是在这皇宫附近消失的,有没有可能……她也潜入了这皇宫之内,而魔尊是被她带走的?”
薛逸含三人闻顿时神情肃然,殿中一时静了下来。
赵坦坦这才察觉身后的雪衣有些不对劲,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雪衣双手握得紧紧的,正低头定定地看地面。
她伸手轻轻推了下雪衣,后者仿佛突然被从噩梦中惊醒般,满眼惊惶地抬起头,额角带汗,呼吸都有些急促。赵坦坦能看到他的唇瓣,已被牙齿咬出了深深的印子。
方才讲了什么令雪衣有如此惊骇的表现?
赵坦坦想了下,觉得约莫是关于皇宫千年来禁法的原因了。
……是什么原因呢?为何皇宫会变成今日这对于修真者来说,牢笼一般的存在?
她在记忆的迷雾中搜寻了一番,却随即身子猛地一颤,冒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似有殿门沉重的关闭声,自迷雾间穿过,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激起重重回声。
好像有人正在将一道道符箓贴向她全身,每贴一道符箓她的身子便多一道折磨。寂静空旷的大殿内,有隐约的滴答声,那是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满身是血的她拼命挣扎,只是那挣扎随着血越流越多而越渐无力,最后只能艰难地问:“月白呢……他……人呢……”
“他啊……”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笑贴近她耳旁,“你不会还想等着陛下来救你吧?你以为你的护身符为何失效?那都是陛下召集了天下间的奇人异士,设下无数阵法结界,才总算令你这妖女受制。”
“不……不可能……”她痛得牙齿咬紧,咯咯作响,那人贴符箓的动作却还未停。
“至于陛下……呵呵……”那人仿佛正闲话家常般,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说道,“陛下正召集文武百官,下罪己诏以及……废后诏书。你这样的妖女啊,便该活着被万人唾弃,纵是死了也需留得身后千古恶名……咯咯咯……你信不信,现在全天下的人都想烧死你?”
“不可能……我……我有……还没告诉他……”她连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挣扎了许久,对着大殿壁顶处扑腾的雪鹦鹉,眼中慢慢淌下泪来。
“主人!”雪衣焦急的声音惊醒了赵坦坦。
她怔怔地回过神来,望向大殿门口,只见殿门敞开,哪曾关闭过?想要唤醒雪衣的她,却又一次陷入了记忆的梦魇中去。
赵坦坦伸手摸到自己额间的冷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极度惊惧令她预感到继续想下去,会牵涉到更为可怕更为痛苦的事,她的这段记忆,一直被下意识地埋藏在灵魂深处,只想逃避不愿去面对。
赵坦坦本是转过身来对着雪衣,这角度正好背对着薛逸含等人,她这片刻的反常表现,并未能引起正陷入沉思的三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