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撤吧,大概调查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好了。”钟离异当机立断,“该怎么处理是西王金母自己的事儿。”
鬼之野声音紧绷:“怎么撤?你们谁还认识回去的路吗?”
钟离异不满地说:“你管我认不认识啊,先化个坐骑让我们上去,你四条腿怎么也比他们这种两条腿的跑得快吧?”
鬼之野虽然恼火他的态度,但也不得不先化白羊,因为不管怎么样白琅还是要带走的。
白琅以匕碎镜,镜面黯淡下去,不再能折射出任何东西。
钟离异说:“我还指着你用天权引路呢……”
难怪他有恃无恐,原来是等她指路!
白琅解释道:“无面人由虚入实,中间要经过一个半虚半实的介质,比如镜子、画、迷雾……我怕他们从镜中走过,所以不想再用映镜。”
“那就听天由命吧。”
钟离异叹了口气,把她拖上羊背,她疼得直哼哼。鬼之野方位感很好,严格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但是周围迷雾变化不断,时不时还出现无面人身影。他为了避开无面人又要绕不少路,最后恐怕会彻底失去方位。
“这龙骨我们已经来过了。”
“这是另一条。”
“不是吧?明明长一样……”
“你指路还是我指路?”
钟离异和鬼之野一路都在为往哪儿走吵架,白琅对此没有发言权。
她一直在思考“无面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无面人”一事起自西王金母。西王金母应该是窥见了这种异象,所以才命人调查。她身在台上,发现异象的地方又是四方台与九绝境交界处。因此她不在台上调查,而是下诏令让台下九谕阁查,应该是在回避台上的什么忌讳。
白琅觉得无面人很大概率与四方台有关。
再说无面人本身。“由虚入实”这点,可能是道法所致,也可能是天权所致,白琅尚不清楚,但他们之中有谕主是肯定的。什么地方能集结一批如此强大的谕主,浩浩荡荡地往西王金母山门奔去?
很大概率还是四方台。
假如西王金母也遇到了如此具有针对性的强大攻势,那么飞升四方台就绝对不是神选的终点。
很有可能,“飞升四方台”才是神选的起点。
“啊——!”
白琅想得入神,鬼之野忽然前蹄一抬,整个身子都半立起来。钟离异在她后面伸出手,一把抓住羊角,将她圈在臂间,免得她掉下去。
前方迷雾中冲出一个身体细瘦的无面人。
白琅反应极快,直接抬手,取镜立地。那个无面人果真离开雾气进入镜中,然后一点点靠近镜面。她将钟离异所化的蛇首匕猛然朝着镜子掷出,蛇牙勾在掌心的剧痛被那种玄之又玄的“击中虚实之间”的想法盖过。
她能看见真实的世界,亦能看见与真实世界相同的镜界,那么是不是可以像攻击真实世界一样,进攻那个虚假的镜界呢?
匕首掷出,接触镜面的那一刻,寂然无声。
白琅觉得这一刻短暂又漫长,仿佛过了很久,其实只是短短一刹。镜子没有碎,匕首像是穿破了某层桎梏一般,猛然进入镜内。钟离异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镜面,确确实实,平滑光亮,没有一丝裂纹。
但是镜面之内,罪器扎在了无面人的额头上。
他迟缓的步伐彻底止住,面具下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哀嚎,黑袍猛烈地扭曲颤抖着。
——入镜为戏中魂。
白琅眉间擎天心经再度闪烁微光,书页一点点翻过,随着庞大天权的消耗,金色光芒愈发黯淡,灰黑色垢污从书脊处蔓延开。魂灵中仿佛有什么悄然而逝,她觉得寒冷,于是往后瑟缩了一下。
钟离异感觉她忽然靠到胸口,身子一僵,过了会儿才推开她。
鬼之野稳住步伐:“那是来时见过的宫殿,我们找到正路了。”
白琅手腕一抬,镜面调转,那个死去的无面人额头冒出点点光晕,不是金色,而是黑色。这点黑光进入了她的擎天心经之中,补充消耗殆尽的天权,又用墨色在空白书页中写上新的权。
“结契人,命参同契也。”
似乎是很强力的权,但她感觉不到兴奋。
因为无面人不仅是谕主,还可以被权鸩所杀,被其他谕主**。
这也侧面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飞升四方台只是一切的起点,大部分人连起点都无法抵达,更不知道起点之后藏有更激烈的厮杀。
第71章 归去来兮
寻回原路之后,鬼之野很快找到了金门。
到门前, 钟离异直接从羊背上跳下来, 喜形于色地说:“我回去交差了, 下次去九谕阁记得找我玩。那地方贼小, 你喊一嗓子我就能听见。”
白琅见他拿了块影壁往怀里塞,应该是把之前场景都记下来了,准备带去给雇主看。
鬼之野在一边冷嘲热讽:“她帮你这么多, 你准备怎么报答?以身相许?”
钟离异脸都没红一下:“哪儿能以身相许呢?我可是明码标价出来卖的。”
鬼之野也没遇上过他这么不要脸的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钟离异想了想, 觉得确实有点亏欠白琅, 于是又说:“报酬的事情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我现在急着复命,没空算这个。”
白琅探查无面人一事其实有自己的考虑,被他一强调“报酬”总觉得有点变味。她取出镜子,照见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 口中说道:“不要再见了。”
钟离异微怔,很快就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神选瞬息万变, 谁知道局中人再见面是敌是友?
白琅看得太清楚, 钟离异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就这样沉默潦草地收尾好像有点奇怪。
白琅倒不觉得奇怪,世间离散分合本属寻常。她一点点整理头发, 愈合伤口,神态又变回那副温吞平常的样子,刚才激烈的奔逃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袖口里还有血……”钟离异指了指。
“哦……谢谢。”
是从掌心的伤口流出来的, 顺着手腕一直落入袖中,藏得很深。
‘她不想让折流看见。’钟离异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接近白琅的想法。
刚才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安定下来,在无数亟待解决的事情中,她最先处理身上的痕迹——因为不想让折流知道她刚才用罪器战斗过。
她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竭力维持着主器之间脆弱的表面关系。
“你把手给我。”钟离异说。
白琅以为他要查看之前的咬伤,于是将右手给他。
他从怀里拿了个很小的黑环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在了她右手小指上。白琅定睛一看,发现那黑环看着像尾戒,其实是一条很小的黑蛇,它身体冰凉,咬着尾巴,牢牢锁在她小指上。
“我身上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你吧。”钟离异说,“如果有一天,你要做某件不方便让折流出手的事情,就凭它来九谕阁找我们。当然,我个人还是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的,你留着它当个纪念,别给我养死了就行。”
他说完就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消失在了剑遁的光芒之中。
自从用过蛇首匕之后,白琅看见蛇都觉得手疼。她想把这条黑蛇从小指上弄下来,但是它死死咬着尾巴,身体紧绷,一动不动。
“我给你剪开吧。”鬼之野关切地拿了把剪刀出来。
白琅连忙收手:“这是活的。”
“我知道。”鬼之野露出和善的微笑。
……
正当白琅想方设法取蛇的时候,金门忽然大开,前后一共四道剑光飞了出来。
言言剑光似红叶,飞在最前面,眨眼就落到白琅身后。然后“嗖嗖”两下,另外两道剑光也在她身侧落下。最后那道剑光停在离金门不远处,落地化作白嬛,她用于蒙面的白纱已经不见,面孔清清冷冷,又美又俊,有几分肖似白言霜年轻时候。
她道:“琢玉,你哪只脚再踏上扶夜峰一步,我就让你再也收不回哪只。你哪只手再碰言言一下,我就让你十根爪子一根不剩!”
琢玉气息尚还平稳,但神态颇为凝重,他将手中折扇一展,扇面桃花纷扬洒落。他笑道:“峰主冲动了。明年今日我与言言再来探望云华元君,还要劳烦您招待……”
白嬛悍然拔剑:“竖子尔敢!”
剑势与她心中怒焰一般滔天而起,遮云蔽日,周围雷鸣阵阵,天摇地动,金门边缘甚至能看见裂隙。白琅觉得脚下站的地方好像都变成了泥,随便一用力就要陷下去。
折流扶住白琅,低声警告琢玉:“回灵虚门。”
琢玉合扇,抬手画阵,竟然凭空成了一座界门。
“你们到底做什么了?”白琅疑道。
“先走。”折流示意她进界门,“其他所有事情都等离开再说。”
扶夜峰附近很安全,她暂时离开几日,罗戬他们也不会有事。于是白琅先进去,鬼之野紧跟在她后头。
界门之外似乎是个某个山门的顶端,景象十分开阔。平整的广场上有玄妙的八卦阵太极图铺开,仙雾缭绕,空净幽寂。再远一些的时候有紫殿金阶,威严摄人,正气凛然,凡人不敢直视。周围一个人都看不见,但白琅还是能感觉到有人活动的痕迹,应该只是暂时不在。
很快,折流、琢玉还有言言都出来了。
琢玉摇了下扇子,界门消失。
他轻声道:“见笑了,这戏码每年都有一次。”
白琅总算懂了,这瑶池宴宴的是言言,赶的是琢玉,她和折流算是被迁怒了一遭。
折流环顾四周,看见广场上的八卦阵和太极图,叹道:“正阳道场多少年未变啊……”
琢玉神色淡然:“我先带言言回不临城,掌门真人应该在文始殿,你要去见的话就见一下吧。”
他说完就立刻跟言言一起移形换界离开了。
白琅看得目瞪口呆,当初说好的一起见太微上人,这家伙把他们带到这里,然后自己直接走了?太微上人本来就对三剑不好,把折流扔这里不是给他找罪受吗?
“我们……”不去了吧。
白琅想这么说。
“走吧。”折流还是很平静,和往常一样。
他在最危急的时候也没露出过慌张的神色,一向是从容不迫的,但这种从容又不同于琢玉那种稳操胜券的从容。他好像总觉得赢了也好,输了也好,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这一切都没什么差别。
白琅回头看了看鬼之野,鬼之野眨了眨眼睛,神情无辜地问:“你看我作甚?就当我是坐骑呗,我不拿主意,跟着就行。”
紧接着还化作白羊叫唤一声,真把自己当坐骑了。
折流带着白琅往广场下面走,下面不知有几千还是几万阶石梯,层层叠叠埋在雾中,百米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白琅往下瞄了一眼,顿时有点头晕眼花。折流很自然地牵起她,不御剑也不御空,只是缓步往下,脚踏实地。
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折流还一路沉默,真是平白让人绝望。
“真的要见太微上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