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中有剑之人,飞花落叶清风明月皆是剑,我不需要用此物保命。”
  突破境界之后的沐孤鸿在无情剑道上又有新的感悟,人看起来更冷了,冷得就像是一把玄冰铁剑,他看着宋丸子的目光很真切也很干净,只是想纯粹帮自己的朋友一把,也可能是感谢些什么。
  宋丸子却没有收下,剑峰代掌门受伤,几位长老身死,如今正是需要年轻一代提增战力之时,沐孤鸿这个代掌门的亲传弟子把门中秘宝给了他,必然招致无数非议。
  虽然过后她就抓着头发地蹲在地上哀嚎说:“那铁一看就极好!一看就值很多很多灵石!”
  可她到底没后悔过。
  那块化玉玄铁还是被打造成了一把剑,沐孤鸿取名为“借”,意味是先跟宋丸子借了把剑来用,一听就是一把后爹养的剑。
  又过了几个月,有异界人在远岛交易一块藏有天雷之力的雪金,宋丸子几乎倾尽了自己的身家,才将之换了回来,真正修炼之后,宋丸子无数次地庆幸自己做了如此一个决定。
  将灵金与筋骨相融之后,骨头就变得与灵金同色。有句话说“齿为骨所余”,雪金莹白如雪,让宋丸子的牙又白了几分,偶尔还能看见闪光,要是当日用了那块玄铁,宋丸子的一口牙就要变成黑牙了。
  就在她花了五年时间终于练完了灵火入筋骨之后,蔺伶为她的灵木入血肉提出了解决之法。
  “你丹田里的那颗八品化生丹用的就是品阶极高的木系灵材化生果,你不妨抽取其中的木灵融入血肉试试,说不定日积月累之下,你还能将那颗丹药彻底化掉,到时候我便可以用灌体之法帮你重塑丹田。”
  去年她的体修之法进阶到了锻骨境后期之后就停滞不前,她就把更多的心力放在了《灭元功》上,眼见灵木入血肉也快修炼有成……
  打开储物袋,宋丸子一个小包一个小包的往外拎息壤。
  “樊道友给的。”
  “金长老送来的。”
  “风长老托人送来的。”
  “明首座拿来的。”
  “还有荆哥小弟偷来的……孤山上的那块息壤到底是土灵啊,还是养了只羊啊?怎么谁都能薅一把羊毛出来?”
  带着深深的疑惑,宋丸子笑着把这几团息壤都倒出来,捏吧捏吧,跟揉面似的团在了一起。
  这些体修啊……
  在苍梧转了一圈儿出来,又去往北荒,在啸月峰的地盘上很是盘桓了些日子,一开始是啸月峰的修士们不让食修们走,后来就是他们养的那些异兽、灵兽不让食修们走了。
  掌门的那头巨狼与元婴修士修为相当干脆就趴在他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宋丸子给它喂了烤兔子、烤猪,它就张开嘴吃了,宋丸子想要走,它就瞪着绿油油的眼睛看着他们。
  僵持了足有月余,宋丸子也开始耍赖,带着一群厨子罢工,那位一直装聋作哑看好戏的啸月峰掌门才终于出面,召走了他的狼,让一众食修们离开。
  踩着石桥横跨神幽地谷的时候,跟在宋丸子身后的几位厨子和十几位帮厨跪在了桥上,双眼看向南方。
  他们从幽涧而来,从铁灰色皮肤的“石猴”、“涧人”成了如今的模样,那个困了他们和他们祖辈千百年的幽深地谷,他们终于跨过来了。
  落月宗的明安道君本想将宋丸子等人截杀在石桥上,却不想反被长生久的几位长老伏击,身死道消。
  十几年前的一役之后,落月宗的势力疯狂扩张到了极致,又被宋丸子的食修之道和她身后的盟友点点蚕食,眼下宗门内明面上的三位元婴大能一人身死,一人重伤不出,只剩了掌门明宇道君独木难支,落月宗说一不二的势力范围,从整个无争界缩小到只有区区疏桐山。
  落月宗的主峰之上,明宇看着面前的四千名门内弟子,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眼前明明风景如旧,他却有日薄西山之感。
  落月宗的千年基业,是他和他的师辈们打拼下来的,竟然就要毁在他的手里么?
  “千万枚上品辟谷丹,那个凡人的皇帝竟然也不肯替我们把食修拦在地谷的另一边么?难道他一个蝼蚁似的凡人,也知道我们落月宗要完了么?”
  “明安死,是死在他草率轻敌,可我等,何尝不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明安?”
  他一字一句在心里对自己说着,终于低下头,一挥手,对全宗弟子说道:
  “各司其职便可,各位金丹长老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落月宗的主峰后殿里,一只幼儿的手颤巍巍地举着棋子往棋盘上放。
  王海生在一旁已经足足站了三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离开流月城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来着?
  第112章 离散
  “你这些年,一直和宋道友有来往吧。”
  三四岁的小小孩童语气轻轻,却让王海生的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些年里,他也不是没有长进,惊慌只在一瞬,垂着眼眸,他轻声说:
  “师叔,当年在试炼场中宋道友几次三番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又贪图口舌之欲……”
  “叛师背宗四个字,你知道吧?”
  王海生的嘴闭上了。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道?每次走在玉阶上,他都记得自己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要让这里换个世道,斗转星移,那个不说豪言壮语,只低头做饭的女人把这世道换了,他心驰神往,也别有神伤。
  因为一直没有帮上什么忙。
  他知道,他做的事情确实称得上“叛师背宗”四个字,可他要是不做,他也不是那个生于海边,赤着脚丫在沙滩碎石和烂渔网之间长大的王海生了。渔民是真正地靠天吃饭,一场风浪,几家离散,可为了活下去,他们就要一次又一次地出海。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渔民的税赋极重,自己同族的叔伯从海水捞出个瓦片儿都恨不能交上去抵了钱粮。
  那时的他只是个孩子,只恨自己没有长出蒲扇似的大手把那些敲骨吸髓之人扇到海里去。
  又过几年,那个鱼肉百姓的贪官被砍了,可王海生已经失去了自己全部的亲人,他加入潮风帮为的自己就是有一日能变得更加强大,让自己的亲人朋友不再被人逼至绝境。
  当凡人是如此,入了仙途,他的这根骨头并没有化去。
  他享受着落月宗掌门亲传弟子的种种好处,眼睛里总忘不了去看着流月城里最辛苦的那群散修,这个世道是错的,哪怕这个世道让他过得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也是错的,错得让他心慌。
  “噗通”一声,王海生跪在了地上。
  “师叔,我心中有愧,可我不后悔。”
  明宵拿起了一颗棋子,又扔回到了棋篓里。
  “有愧但不悔?这话说的好,那你替我做一件事。”
  ……
  流月城,入夜皎皎如清月,白日渺渺隐云中,凡人眼中的无上神仙地,修士眼中的无争界里最繁华之所在。
  玉脂所砌的城,与二十年前并无不同。
  可内里,早就几经风云变幻。
  十二年前,因为卢氏丹堂的咄咄逼人,东海远岛的善水堂与北荒明山的慕灵堂在一个月内先后退出了丹行,操纵无争界丹道几百年的丹行看似卢氏一家独大,其实已经是分崩离析。
  慕灵堂本属于北荒的修□□慕家,退守北荒之后立刻派了祖中弟子前去东陆学习食修之术,宋丸子的第八十八、第九十二、第三百零七个徒弟都出身慕家嫡系,再算上慕家的姻亲和依附于慕家的小家族,一共培养出了九个在宋丸子那里排的上名号的厨子,他们回了慕家之后结合北荒终年寒冷的风貌,做出了食修料理灵材祛除煞气、食客自行煮煮制的吃法。
  宋丸子教授他们的时候说那吃货叫火锅,他们也觉得这个名字甚好,于是慕家火锅风风火火地开遍了整个北荒,只等着落月宗彻底垮台之后,曾经的三大丹堂之一慕灵堂就要跟慕家火锅一起卷土重来。
  善水堂依附于海渊阁,卢家丹堂耀武扬威的时候他们处处退避,隐忍不发,后来食修行遍东陆,少不得与卢家丹堂发生摩擦,有几个城的修士早就对卢家丹堂忍无可忍,有食修成了他们的后路,他们干脆就将卢家丹堂赶出了自己所在之城,这种做法如燎原星火,从一座城烧到另一座城,等到风波平静,善水堂已经在那些城中悄悄然地开张了。
  换句话说,他们都已经成了食修的盟友。
  “简直不成体统!”
  二十年前卢家族长因为没有提前扼杀宋丸子,被落月宗迁怒,寿元耗尽死在了流月城的牢房之中,卢家七长老向落月宗献上了卢家大半家产,成为了继任的族长。如果说之前的卢家是落月宗养的一条狗,那么现在的卢家,就是落月宗养的一条疯狗、病狗,再无理智,也命不久矣。
  这句不成体统,是卢家现任族长骂几个丹堂管事的。
  听说那群食修上了疏桐山,那些管事竟然哭着跑了过来,莫说堂堂丹道管事的威严,就连一个修士的脸面都丢尽了。
  “卢族长,此时不是顾着体统的时候了,那些食修们眼看就要到流月城了,咱们可怎么办?”
  “怎么办?我早就禀报了城主和落月宗管事,那些食修断不能进流月城一步,进一个,杀一个。也有落月宗的管事会守着城门,不会让城中那些低贱的散修出城。你们这还担心什么?”卢家族长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威风赫赫。
  “可是……”钱家的总管事冯忠钱摆弄着手里的一枚玉质孔方兄,淡淡说道,“如此一来,不就是我等疏桐山流月城的修士被区区食修困在了城中么?”
  “冯管事说的有道理。”五年前成功筑基重返流月城接掌了周家的周妍儿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什么时候,我们流月城的人要怕这些食修了?那些泥腿子,他们要去就让他们去吧,我们只管堂堂正正地跟那些食修打擂,难不成我们还必输无疑。”
  不知道为什么,卢族长只觉得这两人说话是故意将刀刃往自己的胸口上插。
  什么堂堂正正,什么必输无疑,眼下到底是什么局面,你们的心里就没点儿数么?
  “卢族长,依我看,那些食修也搅不出什么风浪来,我们也大可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二十年前流月城清缴私通食修之人,孙家的管事孙七娘消失不见,十五年前,她的堂妹孙九娘横空出世,凭借着没有丹毒的极品丹药坐稳了孙家管事的位置,卢族长这些年来一直疑心孙家私通食修,从食修那里拿到了没有煞气的灵材,却一直没有证据,有心想要借着落月宗的手灭了孙家,却不曾想,孙家九娘竟然跟周妍儿一样攀上了落月宗掌门的弟子,不仅碰不得,他卢家还得让着。
  其余的丹堂管事们,这个觉得孙九娘说的有道理,有的觉得周妍儿说的也不错,还有的提出了新的问题:
  “卢族长,之前我们丹行各家都有了协议,你们卢家在流月城里卖的丹药不能超过丹行总数的一成,可现在你们在外面卖不出的丹药都往流月城里砸,我们这些小丹堂可都要撑不住了!”
  这才是关乎到其他丹堂利益之事,在座诸位纷纷点头。
  一群废物!
  卢族长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睁开,此刻他无比怀念他死去的二哥,有他在,就轮不到自己来面对这般的尴尬和窘迫。
  “族长!那些食修已经到了城门外了!”卢家的一个族人神色惊慌地冲进了议事厅,大声喊道。
  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们早就有了层层应对,他们自来他们的,我们继续说我们的。”卢族长神色如常,缓声道,“你们既然对卢家卖药之事不满,不如我们就议一下各丹堂所售丹药的分成如何?”
  “族长!那些食修就站在城门弱水河的对面,领头的就是宋丸子!他们摆开了阵势开始卖能祛丹毒的臭豆腐了!”
  又是臭豆腐?有什么了不起?
  卢族长眼皮也不抬,继续议事。
  “族长!那宋丸子说,每过一个时辰,臭豆腐的价就低一成,卖完为止!”
  一个时辰低一成?
  这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都是商场老手,于修炼上也许没什么天分,数灵石的本事却强,冯忠钱低下头掩去了唇角的冷笑,能祛丹毒的臭豆腐这些年在流月城的黑市上都能卖出天价,比别处贵出几十倍,就算是以别地的寻常价格卖出也已经动人心魄,宋丸子这一手,是要将那些不能出城的人活活逼疯啊。
  卢族长招招手,让一个族人开始读起了丹行冗长的行规,他闭上眼睛,缓缓地听着。
  心中暗想,他早就私下派人守在了城外,等过上九个时辰,将那些臭豆腐全部买下,将来他再在流月城中暗地出手,想来能平掉卢家丹堂在各地不断后退的损失。
  流月城的城门上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宋丸子就在罩子外面,对着里面的人打招呼。
  “宋道友!你们的极品臭豆腐也减价么?”
  “极品臭豆腐?你是说能直接祛除煞气的天香臭豆腐?我这只剩两百块儿了,你们要是真想要,我也一并跟你们把价减了。可你们出不来啊。”
  黑瘦的女厨子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腰间一条灰色纹绣的腰带将她极细的腰身勒了出来,头发上也扎着与腰带相配的发带,比平时远多了十分风姿。
  这一套衣服是她在远岛的时候,她几个徒弟凑了私房钱给她买的,除了明宵那套用来抵债的白衣之外,这是她最贵重的一套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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