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若是其他人说这些话，易尘顶多觉得不过是一些空壳般的漂亮话，但是说话的那个人如果是少言，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少言的话语或许很少很少，但是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无悔的誓言。
——少言，少时之言。不忘初心，不忘少言。
易尘心中似有若无的忐忑与不安，在他重如泰山般的言语下眨眼分崩离析，她忍不住用力回握少言的手，笑道：
“巧了，我虽然还不懂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道侣，但我却知晓应该如何成为夫妻。”
——她的父母，是天下间最细水长流却又最铭心刻骨的一对。
“所以，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都请彼此多多指教，可好？”
第71章 易时楠
自从那天突如其来的亲吻之后, 易尘和少言之间的氛围就有些暧昧, 这一点，就连埋头读书准备高考的元机都察觉到不对了。
关于这一点，易尘倒没有想过隐瞒，反而十分坦然地道：“我正在认真考虑是否要跟少言共度一生。”
这个一生指代的肯定不是凡人的一生, 而是指道主少言那近乎永恒的一辈子。
虽然早就知道小一仰慕少言, 而少言也对小一颇有情谊, 但是谁都没想到少言居然会真的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孩子出手。
连带着时千在内的几位仙尊都觉得情绪复杂莫名, 仿佛自家小辈被自家好友拐了一样, 那种微妙感简直让人恨不得打死为老不尊的那一位。
不过既然是“考虑”，那就证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没准更换了相处模式后，小一会觉得少言木讷无趣也说不定呢？
对此, 阴朔觉得很委屈，愣是摁着易尘的肩膀说道：“既然都是考虑, 不如也考虑考虑我吧？”
易尘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再把阴朔的话语当做笑谈, 而是拉下阴朔的手握着，宛如对猫咪说教一样认真地回复道：“阴朔, 我喜欢少言的。”
所谓的“考虑”，是要建立在“有情”的基础之上的, 易尘可以确定, 她也喜欢阴朔, 但那感情终究是不一样。
对此, 阴朔的眼里写满了不加掩饰的遗憾：“若我生为男子，小一会不会喜欢我呢？”
易尘拉着阴朔在阳台上看星星，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阴朔对我的感情，也不是我对少言的那一种啊。”
太多的人会将心灵一瞬的悸动错认为爱，会将灵魂的共鸣当做可以长久相守的见证，但实际也不过是太过孤独了而已。
“但是这没有区别。”阴朔偏头向她望来，面上是极为认真的神采，“于我等而言，七情本身，就是一种难得可贵的存在。”
修道修心，时间久了，七情六欲都淡了，从此心如古井，波澜不再。
但是一潭死水，总归没有潮起潮落的大海来得精彩。
虽然马前失蹄，但到底易尘年纪还小，谁都不能说清楚以后，左右不过是让道主红尘走一遭，最后回归本心。
拍摄还是要继续，而在电视剧中，问道七仙也开始陆续出场了。
道主少言的戏份实在少得可怜，除了每卷结尾的地方于白日晞叩响仙门之时露个脸以外，其他时候基本神龙不见首尾。但是除了他以外，其他几位都加了不少戏份，用汤诰的话来说，就是不能白瞎了他两万一集的高额工资。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的戏份，都像易尘和少言一样那般顺利的。
易尘这个兼职女主角的助手也终于上岗了自己的本职之位，每天就像一只忙碌的小蜜蜂，成了所有人之间的润滑油。
“好！紫华，这里是有人出言不逊，所以你要生气，生气知道吗？来，想象一下清淮吃光了你所有的点心还嘲笑你最近变胖了不少……欸！朝这个方向打，别瞪清淮！看我，看我，打个比方而已！”易尘拿着小喇叭一通指挥，终于顺利过了这一段剧情。
“清淮，不怒自威地看一眼……不是一脸耿直，好，你看着我的手指，眼睛动头不要动，抿唇——好的！完美！”
“阴朔……呃，你直接走过去就挺好了，然后微笑……不、不是冷笑，好的，我站在这里，你朝着我笑……完美！”
“素问，这个是病患，你就……不不不，不能真的扎，人家会害怕……好的，我知道了，这位先生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熬夜头疼耳鸣？哈？我怎么知道的？呃，这一位帮你诊出来的，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杏林圣手，你要是不介意，让他给你治一治？走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易尘如同车轱辘一般地转啊转啊，有时候还跟汤诰一起讨论剧本讨论到三更半夜，可以说这部剧里也沾染了不少她的心血。
因为汤诰把控严格的缘故，这个剧组的工作氛围可以说是相当轻松友善，就连年纪最大的王导也是业界里出了名的温和，合作起来很是愉悦。
因为戏份不算多，阴朔他们拍完戏后往往会消失一段时间，易尘也不多问，只告诉他们有需要一定要联系她。
“易姐，喝水吗？”中场休息时，剧中的男配宁哲拿着冰可乐凑了过来，递了一瓶给易尘，“我刚出去买的，还冰着呢。”
“谢谢。”易尘也实在是累了，接过可乐喝了一口，缓和了一下口干舌燥，“一会儿把钱还你。”
“小事小事。”宁哲想到易尘那三千块的月薪，忍不住纠结了一下，“就当我请你们的啦，又不贵。”
易尘抬头看了他一眼，宁哲是一位出道两年的演员，在这部剧中与另一位科班出身的女配扮演一对情侣，是“仙凡”卷中的主角。
宁哲长相清秀却不女气，清清爽爽的样子很有初恋校草的感觉，出道两年，虽然并没有大火，却也有一定的粉丝基底，算得上是娱乐圈内的三线。
另一位科班出身的女配才刚刚出道，性格内向而又低调，没什么存在感，算起来还蛮有趣的，因为这个剧组里咖位最大的就是宁哲了。
虽然咖位最大，但怎奈何同剧组的人气场都太过强盛，硬生生给宁哲造成了一种有幸参与国际大制作的错觉，说话声音都难免有点弱气。
相比之下，同剧组里每天忙得死去活来还是半个编剧却拿着那宛如搞笑一般三千月薪的女主角就比其他人显得平易近人多了。
宁哲对易尘那张充满距离感的皮相接受度良好，也对这个貌似跟另外七位大佬都关系良好的女主角有些好奇。
“易姐是科班出身的吗？”宁哲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好奇，“感觉易姐的表情管理学得好好。”
宁哲显然心里有点自己的小算盘，也观察了易尘很久，才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但是易尘却一脸茫然，道：“啊？表情管理？”
易尘的茫然不似作假，宁哲一时间也有些懵了：“就是面部表情的一种管理学习，专业一点的演员基本都有学的，易姐没学过吗？”
“没有啊。”易尘直白地道，“你是指那种不管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都能保持有礼微笑的表情管理？这个应该挺多人都有学过的吧？”
宁哲连忙摇头，解释道：“那叫做‘情绪管理’，但是我说的是‘表情管理’，既然是‘表情’，那就不仅仅只是微笑这一种了。”
眼瞧着易尘是真的不明白，宁哲也只能开口解释道：“演员演戏，除了表达情绪以外，最重要的是演出美感，如何在镜头下演出最美的模样，就是演员的必修课。但是人的动态表情是很细微且难以管理的，不然为什么有些人一颦一笑都美如画卷，有些人却被剪辑成网络表情包？”
这个说法真是新奇又扎心，易尘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所以表情管理指的是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表现出最美的模样？”
“是的，能确保自己在镜头的捕捉下，每一帧都是无死角的美丽，这才算是完美的管理。”宁哲指着自己的脸，眉头微微一蹙，就露出了似哭似笑一般凄惶的神色，“学会表情管理的人，能够精准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表达出自己想要传达的情绪，同时也确保表情不会过火且具有美感。”
“易姐的表情管理相当出色，所以我才想，易姐会不会是专门学过的。”
易尘托着下巴想了想，摇头道：“系统性的学习是没有的，但是传统的学习应该有过。”
“传统学习？”宁哲好奇地扬了扬眉，“表情管理”可是今年来才提出的新概念，哪里来的传统学习方法？
“嗯。”易尘垂了垂眸，状似回想，“古代女子不仅要修身养性，锤炼礼仪步态，也要修眉眼间的一段神韵，因此会让她们在镜子前练习颦蹙与微笑，从小练习到大，直到形成一种条件反射，确保她们即便伤悲也不会失了家族的仪态。”
这说法听得人后背一凉，宁哲只能干笑着道：“那还挺风雅的？我也觉得，易姐好像是出身那些传承悠久的名门世家一样。”
宁哲心里暗想，虽然如今华国古风盛行，但到底时代需要进步和改革，到底是哪户人家这么固执，居然还用这般手法来培养后代子嗣？
“你可以说直白点，就是古板。”易尘摇头失笑，倒是坦然地道，“我也不喜欢。”
易尘试过很多方法，想要将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区分开来，比如说刻意做出一些随性慵懒的举动，或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家里蹲。
但是从小到大的仪态教导根本不是她想改就能改的，所以才有了她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模样，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什么姿态。
说好要为自己而活，但到头来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可行的方向。
“说起来，易姐姓易，倒是有些耳熟。”宁哲摸着下巴，说出来的话却让易尘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凝。
“啊，我想起来了！”宁哲以拳击掌，兴奋地道，“那位华国著名的花道礼仪大师易时楠也姓易，而且她的礼仪言行相当古雅，跟易姐很像呢！”
“隔壁剧组为了拍摄古装剧，前阵子花了大价钱请了这位大师过来给女主女配们上礼仪课，我还见过一面呢！易姐，你……易姐？”
宁哲回头望去，却见女子的面上褪尽了血色，似有若无的惶恐盈上了眉宇。
第72章 断尘心
有些人, 不是你说不想见就能不见的；就像有些事，你越是想忘记, 就越是刻骨铭心。
易尘有些魂不守舍, 一直踌躇犹豫到天色暗了，才挪动着脚步走到剧组的外头，远远地张望着远处正在拍摄外景的另一个剧组。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扭头冲进了休息室里, 一把扎进了少言的怀中。
少言正在更换下一场戏的衣饰，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被人撞了满怀便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 轻声道：“怎么了？”
易尘在新任男友的怀里蹭了蹭脑袋，嗅着他身上冰雪般冷冽的气息，心情也平复了不少，抬头对着他笑。
“你跟我去见见我姑姑好不好？”
谈情说爱三部曲, 见朋友见家长见同事，这三部曲若是走完了，就离谈婚论嫁不远了。
易尘父母双亡，却还有一个姑姑尚在人世, 易家的幺女易时楠, 是易尘父亲的亲妹妹，两人相隔不过两岁, 已经出嫁。
在易尘的父母亡故之后, 因为尚未年满十八, 所以她的监护权转移到了姑姑易时楠的名下，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年华，易尘都是在姑姑身边度过的。
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她大抵还是会跟在姑姑的身边，学习礼仪与三雅道，作为“易家的女儿”而活吧。
“姑姑对我有恩。”易尘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紧张，她紧紧地握着少言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
“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姑姑大概不太想看见我。”
易尘其实是想远远避开免得惹人心烦的，但是之前姑父打来的那一通电话，却让易尘有些迟疑了。
如果不想就这样一辈子断绝关系，她总得努力去维系这摇摇欲坠的血缘之亲，至少婚姻生死这等大事，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
所以，虽然心有畏惧，但易尘依旧想见见那位如同父母一般的长辈，带着少言一起。
剧组是不能随便闯的，易尘只能在外头候着，此时已近日落，天边残阳似血，流淌得天地之间满目猩红。
易尘算准了易时楠下班的时间才守在这里的，易时楠的生活极有规律，时间观念也强得可怕，这个点，她无论如何都会下班回家准备吃晚饭了。
果不其然，易尘牵着少言的手没有等太久，就看见几个人从另一个剧组中走了出来，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即便站在人群之中，打头的那一位女子依旧是最鹤立鸡群的存在，即便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那名女子容貌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身边围着好几位笑靥如花的明媚少女，那些女孩正值芳华美得娇艳欲滴，却无一人能掩盖住那名女子的风华。
女人眉眼清丽，步履从容优雅，仿佛从水墨画卷中走出来的古代闺秀，带着岁月沉淀与时光磨砺出来的美，温润如玉，盈润如珠。
有些人美在皮相，有些人美在风骨，但易时楠的美却能经受得住时光的磋磨，明明年及不惑，春花不再却如秋月，美得远离世俗。
那些鲜花般娇艳的女孩哪个不羡慕易时楠的这身气质？此时围着她叽叽喳喳，一口一个“老师”，眼里放光一样，争得脸都涨红了。
而被小姑娘围在中间的易时楠面上依旧挂着客气疏离的笑意，温和有礼地回答着少女们的问题，不会让任何人受到冷落，却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易尘远远地看着她们越走越近，就在易时楠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之时，易尘才出声喊道：“姑姑。”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喊出这样的称谓，易尘根本不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只能看着那一丝客气疏离的笑意凝固在女子的唇角。
易尘牵着少言的手，没有动，她看见易时楠抬眸扫来的一眼，冷得像是地底深处刚湃上来的水，冰得指尖微微颤抖。
易尘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就失去了说话的勇气，还没来得及退缩，就觉得手指微微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