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初春,万仞山的积雪正在渐渐消融,寒意不减严冬,肆虐而来。
  春卷洞里只留着一盏青璃灯照明,百里晴坐在榻上,用力地挠着手背,属于白韵的姣好容颜咬牙瞪眼的扭曲,手背上已被挠出数道血痕,挡去白皙皮肤上长出的浅淡鳞纹。
  这具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正暗自心惊地猜测着,外头忽然一阵风动,有缕墨影似烟般钻入,随着一声嘶哑的男人声音,那烟雾渐渐化作人影。百里晴飞快将衣袖捋下,遮去双手异常。
  “少主。”
  “你怎么亲自来了?有要紧的事?”百里晴蹙眉问道。
  “正是。”人影垂下头,以一种古怪的语调道,“属下与二位长老已经查明,萧元珩在啼鱼州所寻之物,乃是灵海。”
  百里晴嚼着“灵海”二字,霍然站起,满面沉肃:“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萧无珩现已二度抵至啼鱼州,并带来天枭宗三大护法,打算抢夺灵海。少主,绝对不能让这贼人抢到灵海!”
  “我知道!”百里晴神情数变——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对鬼域而言,灵海意味着什么。若让萧无珩得到灵海,那整个鬼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她将再无反手之力。
  “少主,当初开启灵海入口的法器乃是被炽婴族人盗取,我们已经找到他的下落。一千多年前他逃到万华,隐藏在啼鱼州,建立媚门赤秀。如果我们要抢夺法器,可以从此入手。少主,要我派人过来吗?”
  百里晴思忖片刻摇头:“来不及了。灵海之事肯定已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们宗门实力本就式微,抢不过他。”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萧无珩得到灵海?”那声音一扬,透出几分尖锐。
  “绝不可能。容我想想。”百里晴在屋中踱步片刻,忽然在洞口处停下,“我有办法了,这件事交给我,你回地阳吧,告诉几位长老,让他们不必担心。”
  那人也不多问,道了声“是”便又倏尔退去。
  一个时辰之后,春卷洞的石门开启,百里晴踏出,仰头高望——
  整个万仞山最高的无月楼,半隐于云雾中,似神仙宫阙,高不可攀,那里住着整个无相剑宗最强大的人。
  白韵的师尊,谢冷月。
  第47章 冷月
  无月楼凿于石壁, 以山崖为楼,共七层,伴云海起卧。
  百里晴自夺舍以来, 还未登过无月楼。她害怕谢冷月窥破她的秘密, 所以这两百年来,几乎不曾主动找过谢冷月,就像她从来不敢刻意接近顾行知——她知道即使自己扮得再像, 也不可能和白韵一模一样,记忆与习惯总会让人起疑。
  对顾行知, 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因碎丹大劫而至性情改变,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媚惑之术与两百年时间潜移默化的灌输, 让他接受这微小却属于她自己的改变,但是谢冷月不行。
  每次见到谢冷月, 她就觉得在他面前, 毫无秘密可言 。
  无月楼没有侍从,只有呼啸风声与比山下更冷的潮意, 百里晴境界落到筑基,只能裹紧衣裳避寒,这里的禁阵对她是开放的, 她能随意踏入第七层——谢冷月共七个弟子,白韵是第七个, 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而她的六师兄, 就是无相剑宗的宗主叶昭阑。
  说起来,白韵的运气真是好到叫人嫉妒。不过她一死,这运气似乎也随之而去,百里晴占了这具肉身,修为上去不说,在万仞山的地位也一落千丈,现在恐怕已经没人记得她这个大师姐,她在白韵身上没能讨到一点好处,反而因此身陷困局,所幸因为自己是谢冷月的弟子,谢冷月没有明言,谁也不敢将她驱逐,她便仍是那个白韵,只不过谢冷月也没有给她更多关注,似乎已经放弃了她,任她自生自灭。
  厚重的洞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百里晴从沉思中醒来,第七层的石室明亮宽敞,她能轻易看到里面雕在壁上的法座,与座上盘膝的男人,但她忽然有些怯步。
  她怕谢冷月。
  “既然来了,怎不进来?”含笑的声音四面八方响起,让人分不清是从哪里发出的。
  那声音温润年轻,没有老态,和煦如春曦——谢冷月已经修行了五千年,境界到化神后期,但他并无上修大能的架子,相反,他能轻易打动人心,让人感受如沐春风的温柔,谪仙般的人,但百里晴仍旧打从心眼里害怕。
  这可能是出自鬼域的人对危险与阴戾所具备的天生的嗅觉。
  “弟子白韵见过师尊。”她咬咬牙进屋,恭恭敬敬地行稽首大礼。
  座上的人衣袖轻拂,轻而易举将她扶起:“不必多礼。韵儿很久没来看过为师了。”他说得有些感叹,语气中的宠溺不加掩饰,这让百里晴抬起了头,落进一双能迷惑人心的瞳眸里。
  “弟子不孝。只是弟子修为停滞,难有寸进,有损师尊仙名,无颜来见师尊,让师尊担心了。”百里晴慌忙垂首,不自觉地挠了挠左臂,手背的刺痒似乎蔓延到手肘处了。
  “傻孩子,师尊怎会怪你。”谢冷月轻轻一叹,“今日你来无月楼,可是遇到难事了?”
  “禀师尊,弟子确实遇到一桩难事,此事事关重大,弟子不敢耽搁。”百里晴按下心底乱窜的不安,将刚刚从鬼域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
  谢冷月静静听完未予置评,只冷眼看着百里晴。那目光即使百里晴低着头也觉如芒刺在身,她不自觉焦灼起来,手上的痒更加难受,她加重力道隔着衣袖狠狠地抓,虽然心知这些小动作都会落进谢冷月眼里,但她忍不住。
  一股冰凉的水气忽从座上弹出,倏尔钻入她衣袖内,将她衣袖捋起,露出手肘上数道被抓破的血痕与爬满手肘的鳞片。百里晴面色大变,惊慌失措地看着谢冷月,但手上的刺痒却因他弹出的那股水气而缓解下去。
  “师尊……”
  谢冷月长叹一声,不无惋惜:“你太让我失望了,既有能耐抢走这具肉身,却过不去区区一个碎丹的坎,你比韵儿差得太远了。”
  他说得无奈遗憾,包含感情,可百里晴却听得心神俱骇,连话都接不下去,他的目光似无孔不入的剑,散发出可怕的杀气,这让她不由自主“扑通”跪下,扼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可知,你毁了我修炼近千年的器,我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谢冷月平静地说着,语气中似乎仍就充满笑意,“但那无济于事,而我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你过来,坐下。”他招招手,百里晴木然上前,胆颤心惊地在他座前坐下,他的手抚向她的头,“孩子,你很害怕我?”
  百里晴硬挤出一个字:“没……”
  “你今天做得不错,你是鬼域的人?”他挑起她的下巴。
  “是。”在他强大的气势威压下,她无法再欺骗。
  “乖。以后听我的话好吗?虽然你只是次品,但我也可以让你强大,只要你能乖乖听话,要比韵儿更听话,好吗?”他见她惊骇地点下头,方捏起她的手,“韵儿的这具身体很好,不要抗拒。”目光从她肘上鳞片扫过,他露出些许痴迷,像打量一柄绝世神兵。
  百里晴已心乱如麻,藏了两百年的秘密原来早已被人一眼窥破,而那人杀她犹如拈死一只蚂蚁,但他却一直没动手,直到今日。她不知道谢冷月要做什么,只有无尽的恐慌爬满心头——夺舍白韵的身体,可能是她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谢冷月却拂动衣袖,座前立时亮起一片镜光,叶昭阑的身影出现其间。
  “啼鱼州修士与鬼域暗中勾结,如今已是妖修遍布。除魔卫道,我三宗弟子责无旁贷。昭阑,传我之令,召集三宗所有长老与弟子,于啼鱼州百里外的萋芳谷汇合。”谢冷月摩挲起百里晴的头顶,冲着她微微一笑,“你带人速在啼鱼州外布阵,十二天杀,十二地杀,啼鱼州的修士,除我宗子弟外,尽除。”
  刚才还说着绝不滥杀无辜之人,此刻却要置啼鱼州近千修士于死地,以期独占灵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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