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身后只有元还笑声传来。
  塔室之外只有向上向下的塔梯,她记忆浮现,不知不觉地往上迈出步伐。
  第六层塔室空置,第七层塔室……原来安放着元还的棺椁。季遥歌站塔室门外,伸出的手久久不曾落下。作这五狱塔最顶端、最隐秘的一层,这间塔室并没上锁,也未设置机关,不知是一贯如此,还是因为来的是季遥歌。她想了片刻,手才刚点在门上,紧闭的塔门便无声敞开。
  五色光芒自塔室内交错闪出。
  季遥歌似乎听到源自元神深处的召唤,魂海翻腾而涌,无数光点浮现,她似被无形之线牵引,不知不觉踏进光芒里。
  紧闭的塔室内,并无她记忆里的棺椁,只有无垠星河,连绵山川。
  穹光岁河、山经海脉……溯世之源,天地相合,竟交错绽起无边光芒。
  溯世妖书,似有归一之兆。
  第223章 他是元还
  季遥歌觉得平静, 异常平静——
  纵然魂海翻涌,元神受到未知感召, 她却只觉得心平神静,似乎与天地苍穹融为一体, 山川河海纵横于胸,五灵之气流淌汇聚,心中有了些微感悟,她指间荧曜轻晃, 竟有五色光芒从五个指腹上闪现。她诧异,分灵之术她原本只擅水火二灵,如今却轻而易举将五灵全现, 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
  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思绪清晰分明, 她进入极端放松而愉悦的境界, 缓缓走到山经海脉之间, 穹光岁河之下, 无数的光影化作山峦河海从她身上掠过, 莹白的肌肤仿若透明,人似要消融于天地之间。
  脑中晃过许多画面, 仿佛这许多年间吸纳的灵骨化作芸芸众生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 而她不过是个旁观者, 见证着, 也感受着各自不同的悲喜苦痛,烙在她的身体之内, 绘于她的魂神之间,如同一幅一幅世间万象图卷。
  这平静至极的感受让她渐渐阖眸,一时间竟生放弃所有的想法,只想永远如此平静下去。
  元神却陡然一刺,她蓦然睁眼,异样的平静被打破,她没来由一阵心烦气躁,眉间浮现几抹狰狞之色。储物镯上青光忽绽,《媚骨》玉简自行浮出,白衣媚骨虚影现于这小小塔室内。季遥歌诧异非常,眼前媚骨一改从前烟视媚行的作派,白衣简妆,盘膝而浮,指拈兰花,法相庄严。
  “还不行,你修为不够,现在不是时候。”她淡道,声音如同远远传来的一声钟磬。
  “不是什么时候?”季遥歌眉头大蹙。
  她却摇头,只看着四周景象,唇间笑出几缕寂寥:“你刚才是不是觉得很平静?平静到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是。”季遥歌回忆刚才那股着魔般的宁静,虽然舒服,却是万念俱空,极其可怕。
  “那就对了,你的《媚骨诀》已经修到万相归真。你的悟力很好,这是此诀最高境界,只不过你尚缺幽精,媚骨始终不全,三魂缺一,领悟不到最后的奥妙,若强行突破会为灵骨所噬,湮灭无形。”媚骨缓缓说着,神态柔和,却又庄重,忽然让季遥歌想起在方都内看到的,自己的虚影。
  “突破什么?”季遥歌再度问道。
  “突破你刚才的心境。”她微笑,“成就最后一笔。”
  “那我要如何突破?”季遥歌再问。
  “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教给你了,这些需要你自己修炼探索。我的时间所剩无几,此番是来与你告别的。”她说话间玉简的青光交闪,虚影明明灭灭,如同烛火将熄。
  “你到底是谁?”季遥歌已不相信她只是这玉简书灵。
  “我是这功法之灵,但也不全是……”她笑出几声细妙之音,“告诉你也无妨,我原名兰因,本是世祖指间一杆染墨的青笔,集四十二兽之毛为胎所制,曾替世祖绘下这世间穹光岁河、山经海脉。”
  她目光又落到塔室内的图案之上:“这人拓印了我的画,倒也得我九成精髓。”
  季遥歌脑中飞快闪过些什么,脱口而出:“这是《溯世》的天地二卷,既出自你手,那么第三卷呢?”
  兰因望向季遥歌,须臾扬唇:“我只是一支笔,你该问执笔之人。人卷是世祖最后所绘,但他没有成功,这世间星辰可绘,山海可描,独人心难勾……我只知道,世祖所留的《溯世》三卷中,唯独人卷,仅有绘制之法,却无存品传世。”
  她说话之时,《媚骨诀》的玉简化作一支青色毛笔,莹润似玉,笔头圆健尖齐,青杆之上刻有“兰因”二字。
  季遥歌倏尔攥拳:“绘制之法?在何处?”
  “你说呢?”兰因不答反问,又道,“我这残灵已经苟存万万年,余力耗尽,马上要走了。我无法回答你的,你可以去世祖羽化之地找答案。蜃海仙国的开启时间将至,你要小心……小心一个人,不对,他和我一样,我……”
  这话说到紧要之处,她神情却是一变,化作狰狞之色,唇张着却吐不出言语,那杆青笔之上浮现数道黑符,将其紧紧缠住,青笔光芒渐渐黯淡。季遥歌冲上前去,手中灵光连施,灌入符咒禁制间,却如石沉大海。
  “没用的,他不让我说。”兰因闭上眼,“去仙国找答案吧,那里有你要的东西。我得走了。”青笔随着她越来越轻的声音而缓缓湮灭,化作尘烟一点点散去。
  在彻底湮灭之前,兰因眸光疾闪,季遥歌脑中又接过出现几个画面——云雾缥缈,重峦仙阙,与幽篁所绘有些接近,却无比空旷寂寥。她仿如垂眸旁观者,视线自仙国掠出,看到偌大城池外迷雾重重之地。
  很快这些画面都随着兰因青笔的消失而消失,兰因虚像也化为尘烟,跟着她八百余年的玉简也化成齑粉,落入她掌心。四周的光芒陡然黯淡,再无余光闪起。季遥歌消化着兰因所带来的几重消息,漫无目的地看着这间屋子,屋中光线暗沉,只有壁上宝珠光华浅散,正中有一长条石案,案上摊着无数纸稿,其上符字潦草,她看不明白,不过看字迹应是元还所写。她俯身随意拨开凌乱纸稿,纸稿之下压有一书一绢,被她轻轻拈起。
  那书残旧,不是玉简,是兽皮装订而成的册子,封面并无题名,只要下角处标有名姓——裴不回。
  而那纱绢空白无图,竟与她从三星挂月阁的蜃海纱如出一辙。
  她面无表情看着这两件东西,直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那是南岭虫谷的舆图。”
  季遥歌转身,只见元还双臂环胸静立门外,熟悉的面容,却是陌生的目光,有着她无法形容的复杂神色,隔着这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看她。
  “这张蜃海纱与这本手札,你从何而来?”她问他。
  在三星挂月阁的记录中,玄寰盗取之物,除了蜃海纱与那些典藉之外,还有一本裴仙亲笔所记的手札。
  “说实话,我不知道。从我有记忆以来,这两件东西就跟着我了。”他摇摇头,淡道,“裴不回并非万华之人,他的来历成谜,而他一生都致力于回归故土,这本手札是他钻研回归故土途径的笔记,其中大量记载是关于《溯世书》的。他认为《溯世书》可以助他回归故土,不过很可惜,他并没完成关于《溯世书》的探究。溯世三卷,他找到了天地二卷,只余人卷。非是他找不到,而是当时世上根本没有人卷存在,所以后来他放弃了。岭南虫谷就是我与郁离分别之地,亦是楚隐巢穴所在之处,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因为有了这张蜃海纱,才与郁离同赴虫谷。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我亦无答案,如今与你所说,是身为元还的我仅知的所有内容。”
  他并未瞒她,将这两样东西摊在她面前,本就打算开诚布公。
  季遥歌没说话,看着元还走到自己身边。他目光扫过她手中之物,并不在乎,只继续道:“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当初你们进入方都之时,我在五狱塔中所绘的这幅穹光岁河阵图亦被启动,将我魂体带去方都。我原以为只是因地卷被触发引得天卷出现异常,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这手札中记载,溯世三卷之间各有微妙联系,我近日方有所参透。天地人三卷,凡其中二卷相逢,便会触发召唤第三卷。那段时间,方都之内地卷与人卷相遇,所以我这里的天卷被触发,将我带去方都。当年裴仙未曾寻得,那件不存于世的人卷,在这千年之内,已被炼出,并且就在那段时日的方都之内,在你们一行人的某个人身上。”
  这只是元还的推测,然而其中意味着什么,于二人而言都是不可明说的暗示。
  季遥歌静静听着,无甚表情。
  元还低低叹了声:“我不知道是谁在炼制人卷,也不知道炼来何用,以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消息来看,也许与数千年前的玄寰脱不了干系。你怀疑的事,我给不了你答案。如果我真是玄寰,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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