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妖又怎么样呢?”她绝望地问,声音飘渺得如同一旁案几香炉里燃着的青烟,一吹即散。
  顾琢斋万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明若柳,一个念头像水里的泡泡,渐渐从水底往上冒。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你……”
  顾琢斋迟疑的话音未落,满堂的叫好声一下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第92章
  明若柳被喧闹的人声吓得一个激灵,她对上顾琢斋难以言明又不可置信的眼神,霎时明白了今天绝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机会。
  “我只是觉得许仙薄幸,对不起白娘娘的一腔真情罢了。”她勉强笑着遮掩,悄然抽回了被顾琢斋握着的手。
  “你啊!”顾琢斋哑然失笑,立马把刚刚在脑中浮现的那个荒唐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戏已散场,明若柳唯恐顾琢斋深想,连忙起身催促他送自己回去。
  回去一路,明若柳满脑子都是顾琢斋方才说的话,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被骗,也无法接受她是一只妖。
  她这一路出奇的沉默,顾琢斋与她说话,见她总是不搭腔,后来也不说话了。他将明若柳送到小院门前,明若柳匆匆与他道别,便转过身向院子里走去。
  月色清亮如水,顾琢斋莫名觉得明若柳今夜的背影有种琉璃一样的脆弱感。他站在阶下,看到她拿出钥匙打算开门,忍不住出声唤道:“阿柳。”
  明若柳显是没想过他会叫她,她轻轻一颤,随即转过来面向他。
  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和怯弱,顾琢斋走上前,轻轻叹息一声,温柔地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熨贴,明若柳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悄然红了眼眶。顾琢斋抱着她,轻抚着她脑后顺滑黑亮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儿。
  今夜他没能等到她的坦白,但见过她今夜这惴惴惶然的模样,他又觉得她说与不说好像也不甚重要。
  “你要不想说,可以不说的。”他在她耳边温存地说。
  明若柳的眼睛因为他这句话生生一热。她用力抱紧他,在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顾琢斋释然一笑,回应了她这个拥抱。明若柳闭上眼睛,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顾琢斋越是温柔,她就越是愧疚。
  她近来多愁善感的过分,顾琢斋想让她笑,便打趣道:“你最近是不是志怪杂谈看得太多了,总想些有的没的?”
  明若柳抱着他不说话,他以为她是默认了,抬手在她光洁的额上点了一点,佯装教训地说道:“看来还是得给你找点事儿做,不能整天放着你胡思乱想。”
  明若柳仰头痴痴看着顾琢斋,顾琢斋被她明晃晃的眼神看得心痒痒,他想要吻她,但顾及到不好在人门前随意造次,于是腼腆地咳嗽一声,放开了明若柳。
  “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我还得去画院,就先回去了。”他强做镇定,耳朵却因为刚才旖旎的念头一下红了个透。
  明若柳仍是像方才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催促道:“我看你进门就走。”
  他忍耐克制的样子分外可爱,明若柳暂且按捺下心中复杂百转的心思,凑上前踮脚在顾琢斋颊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顾琢斋不知所措地捂住脸,明若柳嫣然一笑,什么话也不说,一气呵成地拉开门跑进了院子。她反手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忧是喜。
  “阿柳……”
  听到关门声,泛漪从房里走了出来,明若柳看到她惴惴不安的神色,嘴角噙着的笑一下凝住了。
  “怎么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蹿上来,她向泛漪走去,低声问。
  泛漪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紧张绞着两手,皱着眉头咬了咬下唇,声若蚊蚋地说:“烟绯……烟绯不见了。”
  “什么!”明若柳眼前一黑,惊叫出声。她抬手扶额,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吃过晚饭后,我和南煌闲得无聊,就想去看看烟绯。到那儿的时候,她人已经不在了……”烟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越说越小声。
  明若柳反应过来烟绯应该是自觉命不久矣,临死之前想要去寻仇,马上就想要去将她找回来。她才迈步,泛漪赶紧伸手拉住了她。
  “南煌已经顺着味道去找她了!”
  明若柳一听,更是心急。
  “南煌性子冲动,你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找人!”
  泛漪被她严重的口吻吓到了,忙说:“他说他心里有数的!”
  明若柳急得一跺脚,“他这话你也敢信!”
  南煌对人向来冷漠,近来因为司羽的事情对司天监的人更是添上了一层怨恨,他见了那些天师道士,莫说帮忙拦着烟绯,说不定自己就会忍不住动手。
  现在城内暗流涌动,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当活靶子,无疑是火上浇油。
  泛漪本就不是一个特别有主意的人,现在被明若柳这么一数落,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那……那怎么办?”她六神无主地问。
  明若柳心一横,决意道:“我去找他俩,你就呆在这儿。”
  “我跟你一起去!”泛漪想也不想就说。
  明若柳摇摇头,果断拒绝道:“不,你就在这儿等着。你没和司天监的人打过交道,去了也帮不上忙。”
  “可我不能……”
  “不用再说了,”泛漪还想争取,明若柳径直抬手打断了她,“司天监那些人诡计多端,你应付不来的。你要是搭进去了,我更麻烦。”
  明若柳说得果决,泛漪只能作罢。明若柳不再耽搁,立时摇身变成柳莺飞向烟绯藏身的荒院。
  烟绯伤得那么重,一身弥散的妖气根本掩藏不住。她走出院子,十有八九是想以自身妖气为饵,将司天监埋伏在城内各处的人吸引过来,然后为自己和司羽报仇。
  反正她都要死了,死前也不在乎拖几个仇人为自己垫背。
  明若柳顺着烟绯和南煌残存的妖气一路找去,跟着飞到了城郊的树林。晚上雾气迷蒙,林子里飘散出的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和妖气,让她不由得心惊肉跳。
  她直觉自己已经来晚了。
  一株株高大的树在黯淡的夜色里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明若柳提起一百二十分的戒备,小心翼翼地飞入了林中。
  林中死寂,连风吹树叶发出的娑娑声都没有。明若柳知道这是司天监摆下的阵,更是为烟绯和南煌担心。
  她飞到血腥味儿最重的地方,见到地上一摊摊腥红的血迹,心顿时凉了半截。
  看来她真的来晚了。
  明若柳飞落到一棵树的树梢,不及挺稳就听到了直冲她而来的凌厉的破空声。她心神一凛,立即将鸟身散化为一堆柳叶。
  烟绯十有八九已是凶多吉少,明若柳起了杀心,以灵化剑直射向向她发难的人。
  刚才向她掷剑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灵台郎官服的青年人。他面容坚毅,眉眼之间既凌厉又有几分出尘的气质。眼见一道青光向自己直射而来,他不疾不徐地一挥手中的拂尘,在面前筑起了一面金色的灵墙。
  明若柳心下冷笑一声,散做万片柳叶,瞬时又在他背后化成了人形。数十条柳枝从她袖中直奔那青年人后背而去,那灵台郎不动如山,背对她朗声一喝,一柄赤红的剑从天而降,在他身后分化成八柄灵剑,齐齐向明若柳射来。
  明若柳没料到司天监那群废物里出了个道行这么高的灵台郎,她闪身躲过,知道此时与他缠斗并不理智,立时想要避走。
  “妖孽,哪里走!”
  那灵台郎一身怒叱,声音铿然,有如金石相击。那柄赤红的剑落回到他手中,剑身轻颤,发出龙吟之音。
  明若柳化成团团柳叶,在空中神出鬼没,试探着想要逃出这个残阵。
  “那狐狸精是你什么人!那猫妖又是你什么人!”
  那灵台郎连声质问,捏了个火诀向明若柳掷去,漫天流火,明若柳变化成人,手执灵剑斩落身边的火球。
  林子里响起层层叠叠,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明若柳心知此阵已被方才他们的打斗所破,司天监其余人正在赶来,当即不再与这灵台郎纠缠,果断选择抽身离去。
  “柳妖!”
  灵台郎眉峰一紧,风驰电掣地掷出手中长剑,想要留下明若柳,可惜就在长剑即刻就要刺中明若柳后背的那一瞬,明若柳散做了一团柳叶逃之夭夭。
  十来人从林间各个方向赶来,见满地柳叶飘零,同时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长剑没了目标,复又落回到灵台郎手中,灵台郎冷然望着明若柳逃跑的方向,缓缓收剑入鞘。
  “韩大人,又有妖么?!”一人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对那个年轻的灵台郎抱拳行了个礼。
  韩风利落地一点头,沉声道:“是个柳妖,可惜给它跑了。”
  “柳妖……”林中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心有余悸。
  今儿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先是那日跑了的狐妖露了面,再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只猫妖,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又来了一只柳妖。
  韩风见几人两手空空的回来,不耐地一挑眉头,“那只猫妖呢?没追到?”
  被他问话的几人一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韩风玩味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从容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心想灵台郎这差事,可真比他想的有意思多了。
  第93章
  明若柳心里记挂着南煌,是以没有飞远,一直在林子附近盘桓。她看到韩风带着司天监的人进了城,方重新飞回到了方才打斗的地方。
  她落地化成人形,用指尖沾上一点鲜血靠近鼻尖,闻到血里残留着的烟绯浓烈的妖气,忍不住红了眼眶。
  “烟绯何尝不知道自己此次是有去无回?”明若柳哀恸不已,想到先时韩风居高临下的口吻,对人的憎恶又添了一层。
  但现在于她最要紧的是确认南煌的安危。听韩风刚才的口气,南煌应当已经顺利逃走。她强压下情绪,开始在附近查找南煌留下的痕迹。
  找了半晌,她在一株树约莫齐腰高的地方发现了上有一道崭新的刀痕并几道猫爪印。一连串暗红的血液溅落在周围的草从上,明若柳意识到南煌受了伤,心蓦然一紧。
  她采下沾有血的草,将灵力注入血中,草叶飞悬于空,悠悠向南飘去。这个方向与城门的方向正好相反,明若柳略略松下一口气,跟着叶子往郊外找去。
  林子往南两里外有座小丘,明若柳跟着南煌遗留下的气息往高处走,血腥气越来越浓,直到了一处由三块嶙峋的巨石垒成的罅隙。
  天光蒙蒙放亮,灰色的岩石上带血的猫爪印清晰可见,明若柳谨慎地走上前,还没迈出两步,就见南煌浑身炸毛地从缝隙里冲了出来。
  “喵!”
  南煌右前爪受了伤,他悬着爪子冲外呲牙咧嘴地大叫一声,见站在下方的是明若柳,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明若柳双眸遽然发亮。
  “南煌……”她激动地向南煌伸出双手,喜不自胜。
  南煌犹疑一瞬,屈腿一跳跃进了明若柳怀里。明若柳稳稳接住它,紧紧抱着它直接坐到了地上。南煌温顺趴在她手臂上,她亲昵脸颊蹭了蹭他毛绒绒的头顶,无比庆幸。
  她抓起南煌受了伤的前爪,见他爪子上的剑伤虽然深可见骨,但无碍性命,悬着的心终于怦然落地。
  “你吓死我了!”她埋怨地轻轻拍了下南煌脑袋,语气里却都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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