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云潋替她灭掉烛火:“晚安。”
  夜色笼罩了寝屋,好在不是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为所有的物什渡上朦胧的轻纱。然而殷渺渺被云潋的话勾起心事,总觉得床榻太空,枕冷衾寒,辗转难眠。
  她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帐子顶上的花纹出神。这竹屋住了几十年,也就刚搬进来的时候费过心思打理,而后事物繁忙,修炼都不够,哪分得出时间与精力拾掇屋子?全是露华浓来翠石峰后布置的。
  他素来知她心意,大到帐子窗帘的样式,小到茶具插屏的摆放,无一不合审美,屋子的角角落落收拾得无比妥帖,一丝不满都挑不出来。
  枕畔的熏炉里留着未曾清扫的香印灰烬,余香袅袅,人已不再。
  这愈发令人难过起来,大多的痛苦是无声的,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不是肝肠寸断的泣血,而是在过去后的某个刹那心血来潮想起,过往的温馨与现今的冷寂交织,两相对比,才知道自己辜负过什么。
  殷渺渺把被子拉到头顶,心想:原来这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131章
  时间能让沧海变成桑田, 又何况区区悲痛?一天天过去, 繁杂的事物占据越来越多的精力,哀痛亦会在柴米油盐中被抚平。
  渐渐的, 就习惯了没有那个人的日子,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情绪跨过了低谷,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
  然而,有些事终归是不一样了。
  殷渺渺很少再下山了,甚至鲜少露面, 新入门的弟子几乎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她常年在海心火山闭关, 那里特殊的环境会使得灵力流转变慢, 修炼速度会变得很慢,同时, 因为每一分灵力都在高压之下凝聚, 又会比在陆地上凝实。
  炼气期时, 灵力是气态, 筑基期时,灵力是液态,所谓结丹,其实是将液态的灵力凝聚成固体的金丹。
  殷渺渺之所以会坚持在海心火山修炼,就是提前为结丹做准备。
  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她的丹田就不像是红色池塘了, 而像是地心岩浆, 对此, 地火表示:“怀念!喜欢!”
  “多亏了你。”殷渺渺夸它,这些年全靠地火提供火灵气,她才能在极阴之体的负面状态下正常进阶。
  地火不居功:“还有他。”
  他指的就是在红莲里沉睡的露华浓,地火常年在红莲内燃烧,邻居做久了,它对里面沉睡的人有了不小的好奇心。
  殷渺渺不禁微笑:“对,还有他。”
  “他会醒吗?”
  “会。”
  虽然或许需要很久,但殷渺渺从不怀疑他是否会醒来,一定会的,他们必然还有相见之期。
  不过,在此之前,她肯定得结丹。
  从修真界的惯例来看,一百岁以下结丹的都是天才,比如云潋,他结丹时才七十多岁,殷渺渺显然不在此列,她修到筑基圆满预备结丹时,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也就是说,距离露华浓身死,过了约有五十年。
  离她离开凡人界,更是已有一甲子了。
  这个时间比较有纪念意义,殷渺渺琢磨了会儿,决定回翠石峰试着结丹。
  听到这个消息的任无为火速清出了一处山峰,毕竟主峰上建筑太多,一不留神劈坏了要浪费钱重建,反正翠石峰的荒山多得是,随便找一处布下阵法即可。
  尤其任无为错过了云潋那回,对于殷渺渺结丹是报之十二万分的热情,恨不得把自己当年结丹的经验倾囊相授。
  殷渺渺对他的心魔很感兴趣,谁知道任无为一笔带过:“心魔这种因人而异,怎么破也没有定数,你自己看着办吧。”
  呵,小气巴拉。
  不管怎么样,她要结丹了。
  殷渺渺心理素质过硬,就和高考似的,把列好的单子对一遍,确定所有准备工作都就绪后,淡定闭关。
  第一关凝液成丹是基础题,考验的是修士的体质,包括灵力积攒度、经脉坚韧度、血肉承受度等等。
  若是平日里基础打得结实,那么做起来难度就不大。殷渺渺原本的体质肯定承受不住,不过在海心火山修炼几十年后就不一样了。
  最初入深海,她得用灵力做防护罩,免得被高压碾成一滩血泥,后来逐步渐弱以淬炼血肉,水滴石穿,血肉会变得紧实,骨头会变得坚固,皮肤也能承受更大的力道,就是时间长、见效慢,能够耐得住寂寞与枯燥的人不多就是了。
  现在殷渺渺被金丹真人打一下的话,应该不至于动不动就骨折、内脏破裂了……算了,往事不堪回首,还是不要多费笔墨提及吧。
  总之,第一关对殷渺渺来说难度不高,只要心态平稳,补灵丹充足,以她目前的体质而言并不难达到。
  小周天不断运行,越来越多的灵力积攒在体内,丹田已到达饱和的临界点,多余的灵力只能往经脉蔓延。液态的灵力密度远高于气体,固体又胜之,所以,凝液成丹就是将灵力的密度进一步提升。
  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全过程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不说,灵力的供给也绝不能断,一秒钟的松懈就有可能导致尚未成型的金丹溢散碎裂。
  殷渺渺预料到了这样的问题,极阴之体必然会吸收灵力,所以她的灵力到最后肯定是不够用的。果不其然,就在金丹初具雏形之时,储备在经脉中的灵力就消失了一半,她赶忙吞下补灵丹进行补救。
  大量的灵气涌入,行走周天后缓缓进入丹田,小小的内丹不断吸收,渐渐圆润饱满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修士凝成内丹的过程并无定数。尤其是引入多重灵力的修士,既可以分别凝成单属性后进行结合,也可以一开始就按照五行生克的规律找好位置……如果是前者,说不定就收获一颗五彩斑斓的内丹。
  是的,修真界七彩的头发没见过,五彩的内丹不少。当然,云潋又不一样,体内的五种灵力从没有被区分过,凝成的是无色金丹。
  而殷渺渺只有火灵力,只需要思考如何凝聚即可。一般的方法是先凝核,再以核心积聚灵力,她选择的就是这种最为大众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核被凝成后,新补充的灵力就好像行星围绕着恒星转一样,非常顺利地凝聚了起来。
  半年后,最后一滴液态灵力被金丹吸收,丹成。
  心魔至。
  围观云潋结丹时,她不知心魔的庐山真面目,现在可算是知道了。结丹中,心魔会具象化,它是如何挑选对象的不得而知,兴许是最愧疚的人、最痛恨的人、最爱而不得的人……看到眼前出现的景象,殷渺渺没有太意外。
  雕梁画栋,飞龙翔凤,明黄色的帐子低垂,守在外间的太监屏气凝神。
  这里是白露宫,凡人界的白露宫,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殷渺渺径直往里走,龙涎香的气味钻入鼻端,勾起了往日的记忆,走到床畔,帐子里的人正沉沉睡着,他老了,头发和眉毛全都白了。
  六十年对她而言不过只是在陌洲、宗门、秘境和海心火山之间走了趟,好像只是过去了六年,他却快要走完自己的一生。
  修真无岁月,多么残忍。殷渺渺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或许是她叹息的声音惊扰了他,卓煜缓缓睁开眼,昏暗的烛光下,他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音容笑貌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怪不得人说“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陛下。”她瞧见了,微微笑,“我把你吵醒了?”
  卓煜回过神,想道,哦,大约是个梦,便不再惊讶,笑言:“六十年了,你第一次给我托梦啊。”
  托梦?这是梦么。殷渺渺不知道,故而道:“你老了。”
  “我八十多岁了。”卓煜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触手细腻,仿佛真是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你和走时一模一样。”
  殷渺渺忍俊不禁:“稍微老了一点点,看,我眼睛下面有细纹了。”去凡人界时,她的样貌大约十八二十岁,那么现在就该有二十七八岁了。
  谁知卓煜慢条斯理道:“我老眼昏花,看不见。”
  殷渺渺笑出声来:“你还是一样会哄人。”
  “呵。”卓煜纵然垂垂老矣,然面容清矍,依稀有当年的影子,“你给我托梦,是修炼有成吗?”
  殷渺渺轻快道:“早着呢,我在闭关结丹,若是结成,才刚刚登堂,离升仙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堪堪登堂,就要花费六十年吗?凡人的生命多么短暂。卓煜握住她的手:“那么,是我要死了吗?”
  殷渺渺仔细看了他会儿,微笑道:“你寿数未至,至少还有十年好活,活过百岁不成问题。”
  “哦?”卓煜精神好了些,“我还有这么长时间?就怕太子等不及了。”
  殷渺渺吃了惊:“你还没有退位?一把年纪了。”
  卓煜脾气很好:“快了快了,原本五年前就想禅让,没想到海外发现了未开化的蛮荒之地,虽已归顺我大周,然而总是放心不下。”
  殷渺渺俯身望着他:“好端端的,你去海外做什么?”
  “你说你在的地方和蓬莱那么远。”卓煜挺平静的,“九州归一后,我便想着派人去找找你,送个信也好。”
  殷渺渺心中酸楚,脸上却笑:“傻,这不是一个世界,你到不了的。”
  “我已经知道了。”一甲子来,卓煜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找不到你,能教化蛮夷,四海归顺,亦是我大周一大幸事。”
  殷渺渺故意问:“内定九州,外扩疆土,现在算是盛世之象了吗?”
  卓煜失笑:“你还记得?”那年花朝节,两人在京城闲逛,便说起盛世之景,她说有盛世之兆,他却说言之过早,此情此景,历历在目,谁能想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对我来说,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殷渺渺悠悠道,“对陛下而言,恐怕是沧海桑田了吧。”
  卓煜佯怒:“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记性差了?”
  殷渺渺眨眨眼:“要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真是罪过了。”
  卓煜忍不住笑了:“想来你的日子过着不错,比留在这里时愉快许多。”
  “我找回了亲人故旧,过得很好。”殷渺渺的神色温柔起来。
  卓煜端详片刻,颔首道:“那我就放心了。”
  “陛下呢,过得好吗?”她打趣道,“生了几个孩子,又纳了多少妃妾?”
  卓煜慢悠悠道:“朕富有四海,当然过得好。”
  殷渺渺不禁笑出声来,这回答多妙:贵为天子,这万里江山就是他的底气,妃嫔必然爱他,子孙定当孝顺,怎么会过得不好?他看得透彻极了。
  她倾身拥抱住他:“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放心了。”
  卓煜预感到她要离开了,遂问:“今日一别,往后恐无相见之期了吧?”
  殷渺渺微笑道:“放心吧,陛下终有一日会把我忘记,而我会始终记得,天长日久,我比较亏。”
  “呵。”卓煜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可不一定。”
  殷渺渺“咦”了声:“什么意思?”
  卓煜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不告诉你。”
  殷渺渺:“小气。”
  卓煜说:“我能为你做的,都为你做了,修道之事我不懂,只盼你求仁得仁,得偿所愿。”
  “我会的。”殷渺渺侧过头,在他颊上吻了吻,“再见,陛下。”
  话音一落,眼前的景象如烟云消散。
  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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