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然而,他师父的表情更沉重了。叶舟不知是何缘故,但他一直视师如父,为使他宽心,主动说起了近日的情况。
  凌虚阁非弟子不得入,因此这段时间,他们这几个实习生都借住在白露峰上。那里的客院独立精巧,可以随时休息打坐,四个侍婢并不服侍主人,而是随时准备为他们服务。
  工作的时候,茶水、点心、灵果从不间断,主人在过问进程之余,也会指点他们修炼。叶舟因为同修火法,还被她开过小灶:“……她说叫我们实习只是为了增长见闻,三年期满就能离开,不会耽误修炼。”
  叶沉听出他话中的推崇,觉得更担心了,可要说点什么提醒徒弟,又觉得难以启齿,男子汉大丈夫,焉能如妇人碎嘴?他思来想去,灵机一动,笑道:“原是如此,可惜逐月那个小姑娘还想着请你指点一二呢。”
  “弟子学艺未精,谈何指点?”叶舟立刻回绝。
  叶沉故意道:“舟儿不必如此,知慕少艾乃是常事,师父并无意见。”
  “弟子一心向道,无心情爱,师尊切莫玩笑。”叶舟正色道。
  叶沉见他神色肃然,不似作假,终于放心了,欣慰道:“你这么说,便罢了。”
  *
  就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生怕殷渺渺再下个套时,她很平淡地动手了。这回的切入点是外门的年试,在此,必须详细地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过去,外门的年试固然是一年一考,但修士寿命漫长,事情繁多,不可能要求弟子们尽数到场,统一考试。因此,所谓的年试,其实只是要求外门弟子在每年的12月份,到人事堂进行一些基础测验而已。
  考试的内容都是通用知识,比如说,常见的灵植妖兽的名称、某些专业名词的解释(比如小宇宙中灵台、明堂、紫府的区别)、被妖兽袭击后该服用什么丹药等等。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特别不学无术的人,肯定都能通过考核。
  殷渺渺今年就改变了策略,除了基础知识之外,针对不同的部门增加了一门专业技能知识的测试,特别考校新弟子的技能学习。
  结果人仰马翻。
  不是大家都考砸了,而是有些人考得很好,有些人一塌糊涂。
  追究其原因,要么是丹鼎阁那样垄断了知识,不让新弟子学习,要么就是灵禽苑那样领导自己就是个草包,想教也教不了别人。
  殷渺渺拿着考卷,和颜悦色地召见了各位管事,也没说重话,只道:“看来弟子们的天分差别很大。没有天赋的人,留下来也只不过是浪费各位的时间。”
  管事们哪里敢接话,这又不是一个两个没考好,自然忙不迭请罪,表示都是自己没教好,耽误了弟子。
  然而,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殷渺渺没有问罪的意思,好言安抚:“诸位事务繁忙,哪里有空操心这些小事,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听听是否可行。”
  她的主意很简单,既然原本老带新的办法不顶用,那么以后就像新芽院一样集体教学。每个部门开大课堂,排个课表,由执事们轮流讲课,弟子们轮流听课,点名考勤,解放双方。
  每年的年试加考一场专业课,弟子们的通过率高的,执事们发奖金,通过率太低……也不处罚谁,说不定是某些弟子没有天赋。那么也不必浪费双方的时间,年末考试当掉的,被调去其他部门进行新一年的学习。
  冲霄宗那么多个部门,总能找到一个适合的。
  管事们人老成精,咂摸出味道来了。开办大课堂,也就意味着每个弟子都有机会接受必要的教学,不再需要巴结讨好自己的上级;底层弟子在各个部门间流动,既能寻找自己的长处,不至于浪费天赋,又破解了得罪人便无出路的绝境。
  如此一来,弟子们的自由大大提升,下层的垄断壁垒被打碎了。
  然而,这对他们的影响是有限的。首先,真正的压箱底绝活肯定不会在课堂上公布,基础知识只是入门,影响力有限;其次,弟子一旦入门,仍旧会回归到传统的师徒模式,对上层的他们无甚影响。
  比及预想之中的风暴,这点“微不足道”的改变,真的算不了什么。况且,万一回绝了,她心里不爽,再搞一次神器坊的事怎么办?
  权衡之下,众管事均赞成了她的建议。
  “那就拜托各位了。”她啜了口清茶,脑中迅速地过了一遍之后的计划。
  基础班普及开后,慢慢可以尝试开提高班了,只要有机会,人人都想进修,反正内门的论道峰授课已经是惯例,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
  至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也好办,很快就有一个绝佳的借口处理掉了。
  考试这种事情,最公平最有用,她越来越喜欢了。
  第376章
  无论是管理公司还是治理门派, 张弛有度都很重要。
  殷渺渺搞了两次事后,步子蓦地舒缓下来, 开始怀柔施恩发福利,被她搞得焦头烂额的管事和领事们,受到了门派发放的慰问大礼包不说,新一年到来之际,个别优秀的员工还被张榜表彰了。
  有的是研究出了新的丹方,有的是把灵宠照顾得特别好, 还有的是细心讲道,让弟子获益匪浅……“其事虽小, 其心可嘉, 告弟子以效之”。
  上榜的人热泪盈眶,一夜成名。
  ——虽然门派没花一分钱。
  但总得来说, 几件示好的事一出, 门派里的氛围都松了不少。
  殷渺渺暂时空出了一段时间, 又披着马甲下基层去了。
  汐月受了她魂术的影响,下意识以为她是接了个往外跑的任务, 见到她十分高兴:“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年一天到晚地往外跑,留我一个人怪孤单的。”又看了看她的修为, 发现与自己相差无几,便讶然道, “看来你在外面收获不小。”
  “历练得多, 自然涨得快。”殷渺渺有意引她说说底层弟子对于新制度的看法, 主动提起话头,“不过,门派怎么变得这么快?”
  汐月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了最近的事。
  在她口中,积分赛上的反转再反转一波三折,那个叫跌宕起伏,后面的神器坊查案是抽丝剥茧,堪比狄仁杰电影,等到了后面的外门考试,居然还出现了打脸逆袭的剧情——“打赌的时候,谁能想到一个在灵禽苑里收粪便的家伙,会懂那么多妖兽的事呢?大家都惊呆了,问是不是有人偷偷教他,他说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在白露峰可听不到这样的故事,殷渺渺饶有兴趣地说:“厉害,那后来怎么样了?”
  “愿赌服输,那个家伙只好把骑兽输给给他啰。”汐月意犹未尽,酝酿了下,神秘兮兮地说,“再和你说一个,你想听吗?”
  还有?殷渺渺摆出倾听的架势:“听。”
  这回的主角是熟悉的人物:“叶舟师叔他已经连着好几个月待在白露峰上了。”
  殷渺渺不解其意,六个小朋友都住她那儿,有什么稀奇的?
  “虽然其他师叔也在,但叶师叔待得时间最久,几乎不回金石峰。”
  “……”那是因为黄逐月借住在金石峰上,他怕被围堵。
  “所以我们都在猜是不是……”汐月给了她一个“我知道你肯定听懂了”的眼神,抬起手肘捣捣她,“你觉得呢?”
  她说:“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哪里想太多?叶师叔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在金石峰就很少和同门师姐妹说话,喜欢一个人关在炼丹房里,现在这样明显就是反常。”
  殷渺渺谨慎地确认:“所以,你们是怀疑谢雪还是杜柔?”
  “你怎么这么迟钝?我都说白露峰了。”汐月疯狂暗示,“叶师叔过去又不是不认识她们,再说了,谢师叔明摆着要清修,杜柔一天到晚黏着拂羽师叔,怎么可能啊。”
  殷渺渺膝盖中了一箭,很想知道是谁散布的流言。
  汐月信誓旦旦:“你等着看吧,肯定有戏。”
  “什么有戏没戏?”景星路过,叫了她一声,“我们该去比赛了,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知道了,催什么催。”汐月颊上浮现一丝嫣红,咕哝道,“真讨厌。”
  这语气不太对劲,殷渺渺挑了挑眉梢:“你们俩……”
  “呀,你现在倒是敏锐起来了。”汐月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说,“好了好了,我也不瞒你,我们俩是、咳、在一起了。”
  殷渺渺讶然:“你喜欢他?”说好的喜欢叶舟呢?
  汐月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解释道:“叶师叔那样的人物,哪里是我可以肖想的,难道为了他我就不找别人了?景星他也不坏,我们就试试啰。”
  她明白了,小姑娘春心萌动,想谈恋爱了,因此未必要多深爱,合眼缘就能在一起,等不喜欢就分,左右不是结缘,就当是刷经验了。
  说起来,修真界固然看重元阴元阳,崇尚守身清修,但对于平常的男女恋爱也十分宽容,只消不是采补滥交或玩弄感情,都属于正当行为。冲霄宗数万弟子中,清修的少数,如汐月这般炼气期就开始尝试男女感情的才是大多数。
  情乃人之本性,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好吧。”殷渺渺微笑,“你快乐就好。”
  汐月甜甜一笑,许诺道:“你要是也想找,我替你牵线,包在我身上。”
  “不了。”你已经替我找了个绯闻男友了。
  *
  汐月、景星和人组队,天天狂刷积分赛,想要用积分换装备,不是,换法器。殷渺渺便独自一人在内门里晃悠了起来。
  在偏僻的树林里,她意外地发现了坐在河边烤鱼的南阳。
  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烤鱼,一边推开肩膀上和自己争抢的小家伙:“走开,我好久没吃了,你等我吃完行不行?”
  “嘁嘁嘁!”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家伙十分眼熟。
  殷渺渺走近一看,好么,果然是小穿山甲:“你在这里干什么?”
  南阳看看手里的鱼,犹豫着回答:“吃鱼。”
  小穿山甲:“嘁嘁!”要你管!
  殷渺渺勾了勾唇角。
  南阳被女修瞧着,有点不大好意思吃独食,迟疑了下,把火堆上的另一条鱼递过去:“你要吃吗?”
  “好啊。”殷渺渺走到他身边坐下,接过了烤鱼串。
  鱼不大,但表皮烤得微焦,撒了些许盐粒,闻着香极了。她忽有食欲,立刻咬了口,灵气于她而言不足,但肉质鲜美,入口即化。
  “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好吃的鱼。”她一时惊喜。
  南阳又串了一条,说:“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它们很小,平时没有人会捉……小黄,不要拽我头发。”
  小穿山甲要气死了,扯着他的头发对殷渺渺乱叫:“嘁嘁!”这是我的鱼!
  殷渺渺假装没听懂。
  它更气了:“嘁嘁!”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
  她纳闷,自己看起来像是要捉它走吗?
  “嘁嘁!!”它跳到了南阳的肩膀上,大声叫,“嘁嘁嘁!”
  我已经离家出走了!我才不要跟你回去!你个坏人!!
  南阳手忙脚乱地安抚它:“安静点,不要叫了。”又对殷渺渺道歉,“那个,不好意思,它很怕生,没见过你,所以有点紧张。”
  “没事。”殷渺渺咬着烤鱼肉,终于想起来离家出走是个什么情况了。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这个数字令她恍惚了一下),她从镜洲回冲霄宗,深陷于失去慕天光的痛苦中不可自拔。
  云潋担忧她,遣了这只小家伙过来哄人。
  于是那段时间,她经常可以看到一只小穿山甲哼哧哼哧翻窗进来,爪子里攥着一朵小花花。
  可她真的没有心情,对它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然后把闪着泪花的它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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