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是不是过几天也要把狐仙大人埋入地里？”小林天不安地小声询问。
屠岛过后人们在云海村建了一座公墓，集中掩埋逝者的遗体。小林天看到很多睡着了的人被装入长方形的盒子里，然后埋在泥土之下。
“妈妈，能不能拜托那些叔叔把狐仙大人埋浅一点？我怕狐仙大人醒了想出来的时候大家找不到他……”
小男孩的话触动了大家的心弦，在场有很多人忍不住再度落泪。
林母眼泪潸落，执着儿子的手猛然紧了一下，痛苦地说：“傻孩子，狐仙大人永远不会醒了。”
小林天不明白永远不会醒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一旦被埋下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在他的记忆中，狐仙大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狐仙大人的声音很温柔，笑容很美，让人如沐春风。
他们一家子饿肚子的时候，是狐仙大人给慷慨地给大家送鱼，那是小男孩这辈子尝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还有一天，自己不小心把脚踢球踢远了，是狐仙大人帮他把球捡起来，不过当时他还没有来得及跟狐仙大人好好说几句话就被母亲拉走了。
他记得当时狐仙大人好像心事重重，并不开心。
小林天觉得狐仙大人孤伶伶的很可怜，狐仙大人不开心，他也不开心。他想跟狐仙大人一起玩，逗狐仙大人开心，这样他才会开心。
现在听说狐仙大人永远不会醒了，那就是说他没有机会再跟狐仙大人聊天了，小男孩觉得很委屈很难过，竟然哇哇地哭起来。
“小天，给狐仙大人磕过头我们就要出去了。这里地方有限，排队见狐仙大人最后一面的人还有很多，我们不能耽误……”林氏悲伤地劝。
林氏合着双掌，望着石棺中溘然长逝的狐仙大人，心里悲痛莫名。
她不知道狐仙大人的实际年龄，但狐仙大人看起来是一个少年，这样的年纪在这里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本来应该在父母的呵护之下快乐成长的孩子！但他的肩膀却扛着沉重的使命。
出生是不能选择的。云河生为狐妖之身，饱受绿灵岛的人诽议。但他从来没做过害人的事，反而行善积德，济世为怀。
世人不理解他，用尖酸刻薄的言辞深深地伤害了他。尽管这样，他并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放弃这里的人，为了拯救这里的人不遗余力，以德报怨，最后还陨命在人类手中。
看着云河那张年轻而带着稚气的脸此刻伤痕累累的，嘴角却挂着幸福的微笑，林氏觉得很揪心。
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孩子是父母的天，父母的地！将心比心，如果换作自己的孩子遭遇了这些，她会多心痛？实在太可怜了，她不敢想象，如果这孩子的父母知道这个噩耗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林氏在内心默哀：狐仙大人，从前真的很对不起！我那样说你坏话，请你原谅我的无知。你是这个世界最善良的孩子，不该遭受这么多厄苦，从今以后我会多做善事，希望能将所有功德回向你，希望神保佑你早日投胎为人，来世能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林氏和小林天恭恭敬敬地跪拜了好一会才离开。小林天不知道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云河多少眼，直到云河沉睡的脸容在他的视野中消失。
这只是灵堂里的一段小插曲。
每一个来送云河的人心里都有一段话，过去都有一段故事。
让人感叹的是，龙鱼把云河送回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围着八仙岛徘徊，依依不舍地哀悼着逝去的主人，又像一群忠心的士兵，默默守护着主人的长眠之地。
颜少秦不知道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意识才被震天动地的哭喊声拉回来。
这到底是多少人同时嚎哭才能造成这种震撼的效果啊？哭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极抑郁极悲伤的气氛。
都说情绪是能互相感染的，全岛的人都陷在无限的悲伤之中，自然而自然，无论你走到哪儿，无论你在做什么，都会被这股悲伤的气氛所感染，鼻子一酸就想哭。
颜少秦睁开疲倦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自己身边的岳依岚，她面容憔悴，满脸泪痕。弈武和千瞳去给云河守灵了，她留下来照顾重病的颜少秦。
“岳姑娘，你怎么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在哭？”颜少秦虚弱地坐起来，不安地询问。
岳依岚听到他这么一问，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捂住脸吱吱唔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外面那些悲伤的哭喊声中，颜少秦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狐仙大人”，还有“狐仙大人别走”，“狐仙大人求你复活啊”……
狐仙大人是指云河！
一种可怕的不安笼罩在他心头，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迷迷糊糊的脑袋好像被人浇了一盘冷水，瞬间惊醒！
“岳姑娘！你快告诉我，主人怎么了？”颜少秦双眼急得通红，捉住岳依岚的肩膀，惶恐地问。
岳依岚觉得没必要瞒他，便忍着眼泪悲伤地说：“颜大哥，云河他走了……大家都在为他守灵，如果你想见他最后一面，我扶你去灵堂。”
听到这个可怕的噩耗，颜少秦的心脏仿佛被利刃刺了一下，痛得他天旋地转，差点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
“不可能，主人他不会陨落的！我要去见他……”颜少秦失神地吼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双脚一酸又重重地跌倒。
“颜大哥，小心！”岳依岚连忙去扶起他。
颜少秦半点也不相信！主人神通广大，怎会轻易离开人世？
可是当岳依岚扶着他走进灵堂，当他看到睡在石棺中那个惨白凄美的人儿后，他再度崩溃了……
他推开岳依岚的掺扶，发疯似的向着石棺冲过去，但没迈出两三步就一个踉跄跌倒。他重伤在身又感染了风寒，双脚使不出力。既然走不动，他便用双手爬，一寸一寸艰难地爬！
一边爬，一边嚎嚎地哭着喊“主人”。
听到颜少秦嘶声力歇地喊着“主人”，守在石棺旁边的弈武心里突然一阵揪痛。
弈武恍然想起了，那一天自己为表臣服之心向云河下跪时，云河落泪的悲伤表情。
他说，高处不胜寒，亲生的兄弟姐妹都在挖空心思取他性命，这些年身边虽然有一群忠心跟随他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跟他交心以朋友兄弟相待，他们只会敬他，远他，视他为主人。他觉得很寂寞，很痛苦。他哀求弈武不要这样对他。
一想起云河的眼泪，再看到此刻睡在石棺中看似安详实则没了心跳，伤痕累累的他，弈武的心就不能平静！
第两百零五章 叫我一声哥
弈武看待颜少秦的目光突然蒙了一抹凄迷的怒意。岳依岚本来想伸手去扶颜少秦，却被弈武用一个眼色制止了。
颜少秦费尽了力气终于爬到石棺前。
终于看到了主人，可是他的主人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
“主人，对不起……我来迟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颜少秦越哭越伤心。
来这里的途中岳依岚已经告诉了他，凶手是黑骨老怪和赵英彦。
当看到云河额头和脸颊的伤痕和淤斑，颜少秦更是心痛得说不出话。他知道主人受的伤肯定不止表面这些。
颜少秦伸出抖着的手，想抚一抚主人的脸颊，可是他的手被弈武无情打落了，他抬起噙泪的眼帘，疑惑迷茫地望着弈武，不知道弈武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你不是以奴仆自居吗？身为一个下人可以随便碰主人的遗体吗？难道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第一次就当警告，再有下一次，我把你的手敲断！”弈武冷漠地道。
弈武的语伤透了颜少秦那颗自卑的心，他愕掉了。
他的确只是一个仆人，而且现在还被废了，他连为主人守灵的资格也没有。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主人，我只想多望主人几眼，多陪主人一会，因为主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求你了……就一会就好了，我保证不会再碰主人的遗体！”颜少秦依依不舍地望着石棺中的云河，低声下气地哀求。
颜少秦这一声声的“主人”听得弈武很恼火，心里骂，这小子到现在还没明白？真是太蠢了！为了云河，看来该狠狠把他敲醒！于是他不耐烦地说：“你给我滚！晦气的废人别来指染我兄弟的灵堂。”
岳依岚看不下去了，开口帮颜少秦：“弈武，我知道云河去世了你很难过，但是你不能拿颜大哥来出气啊！云河生前一直待颜大哥如自家兄弟般看待，就算他现在不在了，也容不得你如此侮辱他。”
“颜大哥，别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弈武，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多久，我知道善良的云河心里一直惦念着你，有你为他守灵，他一定会很安慰的。”岳依岚拍了拍颜少秦的肩膀安慰他。
颜少秦默默地流泪，并没有回应岳依岚的话。
从小他就被主人收养，相依为命，形影不离。十年了，主人的一切他比谁都了解，曾经近在咫尺的主人如今连多望一眼也是奢望，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事。
自己感染风寒以来，弈武对自己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但主人走了之后弈武对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化，大概是恨自己间接害了主人吗？
如果主人不是为了救自己挨燕坚那三掌，如果在受伤的状态下没耗费精力为自己疗伤，如果没有不眠不休地守在自己身边两天，如果没有拖着身心疲累的身躯去修复绿灵世界耗得身心疲倦，以主人的智慧和实力，就算面对黑骨老怪和赵英彦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面对主人的付出和牺牲，自己又对主人做了什么？
主人，我累了，想休息……
面对守了自己两天，一脸倦容的主人，自己竟然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赶主人走。最可悲的，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跟主人说的话。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当时一定是伤透了主人的心。主人当时转身离开时，那个单薄的背影是如此失望凄凉。
他想跟主人道歉，可是现在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主人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带着无限的遗憾和说不出的痛苦永远离开了人世。
“主人，对不起……”
颜少秦懊悔地跪在石棺前，悲伤地望着云河，不断地给云河道歉，泪落不断，样子怪可怜的。但是弈武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
弈武悲怒交加地说：“云河兄弟一生义薄云天，济世为怀，可是天妒英才，不仅带走他年轻的生命，还让他孤苦凄凉，无人送终。除了我这个认识了十几天不到的结拜兄弟，他灵前居然没有第二个亲人，真是太讽刺了！”
没有人反驳弈武，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弈武又瞪着颜少秦道：“我很羡慕你，你在云河身边有十年了吧？云河怎么待你，你心知肚明。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高尚的理由以仆人自居，我只知道云河把你当成亲兄弟，甚至愿意为你豁出生命，但你连一丝亲情都不愿意施舍给他！难道你不知道，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冷漠的世界，他周围的人时刻都想着取他的性命，包括他的至亲，亲情洽洽是他最渴望而又最缺乏的？你把他的心伤害得滴血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微卑的仆人很称职，很有成就感？”
“我……”颜少秦被弈武无力回驳。
“现在他走了，你只是一个无关要紧的仆人，老老实实地看着就可以了，这里轮不到你来哭丧。”弈武字字像刀一样刻入颜少秦心里。
秦秦，我不要你叫我主人！
当我兄弟就叫我一声哥，当我朋友就叫我一声云河……
秦秦，你忘记了吗？以前我们可以很快乐地相处……
我能抱着你睡吗？今天有点寂寞喔！
其实我想告诉你，为了你，我也可以连命都不要！下次别这样了，我会担心的！
云河温柔的声音不断地在颜少秦耳边响起，他的笑容，他的眼泪，他的忧愁，还有他的寂寞……
“轰”的一声，颜少秦内心那道墙塌了，感情像洪水崩堤般汹涌地冲入他心田。
他泪如雨下，凄凉地望着睡在石棺中的云河，咽哽地唤了一声，“哥……”
就是颜少秦喊了云河这一声“哥”，弈武憎怒的表情才缓了下来。
这声称呼终于捅破了那层可悲的隔膜，主仆关系自然就到头了。
现在看弈武看待颜少秦的目光变回跟以前一样了。
但闻弈武长叹一声道：“颜少秦，如果云河还活着的时候你这样唤他一声该多好，他肯定会高兴得做梦都在笑！可惜了，也太遗憾了……”
弈武又望了微笑而逝的云河一眼，忧伤地说：“云河兄弟，小武哥没有能力为你报仇，只能帮你教训一下这个伤透了你心的小子。我知道这小子一直是你的心结，现在他已经懂事了，你在天之灵也别难过了。从今以后你俩就是真正的兄弟！”
“哇”的一声，岳依岚难受得哭了。原来自己刚才误会了弈武，弈武这么做，竟然是为了成全云河和颜少秦之间深藏多年的兄弟之情。
颜少秦眼泪凄蒙跪着挪过去，爬到棺壁支撑着身躯，伸手入棺，悲伤地把手搭在云河合着的手。这一次，弈武并没有阻止他。
那双纤瘦的手是那么冰冷，冰冷得把颜少秦的心跳都冻结了。
只听得颜少秦悲痛地对着云河喃喃自语：
“知道你的身份后我很自卑，我怕高攀不了你，又想留在你身边，所以我自欺欺人地以奴仆自居，其实我对你的感情从初遇那一刻起就一直没变。”
“在我心里，你是我哥，我最喜欢最敬重的大哥，我们是兄弟，以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哥，对不起，我知错了，原谅我好吗？”
“哥，我好后悔……我觉得以前自己真的好傻，没好好珍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