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天门（4）
喝完坛中酒，朱温随意抹了一把嘴，不可名状的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你说，这天下如果跟我没关系了，是归道门好，还是归安王好？”
“当然是归安王好。”老瘸子不假思索，说了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如此回答的答案。
话说出口，老瘸子扰扰头，约莫也觉得这个回答不妥，但却想不出不妥在哪里，一时有些凌乱。
“为何？”朱温问。
老瘸子紧张巴巴的看着朱温，支支吾吾道：“世人都说安王仁德......而且安王不是三哥的朋友吗？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你还带我去安王府喝过酒哩。”
说到后面的时候，老瘸子声音大了些，气也壮了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朱温低头默然，不复多言。
良久，朱温站起身，拍拍衣袍上的泥土，笼袖望着仙妖大战的战场，问老瘸子：“你说，当初我们离开乡下，是为了什么？”
老瘸子跟着站起身，一脸疑惑，不知朱温为何会问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为了荣华富贵、出人头地！”
朱温笑了笑：“那你现在每天想做什么？”
老瘸子对答如流：“刷马喂马遛马......”
他又扰了扰头，憨厚的笑道：“如果三哥能时不时来跟我喝一顿酒，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虽然瘸了腿，但我是三哥的人，没谁敢不敬我三分......我寻思着，再过一阵就娶个小娘子成家，那样我老刘家就有后了！如果到时候三哥能来吃酒，那就是光宗耀祖的事......”
朱温点点头，“如果有那天，我一定去给你主婚。”
老瘸子嘿嘿笑起来，很是开心。
然后他好奇的问道：“三哥当初离开乡下，是为了争雄天下吧？”
朱温望着长天尽头，语调沉缓：“当初离开乡下，无非是穷则思变，不愿厮混一生一事无成，想要搏个出路。那时候我一个穷小子，又没读过几本书，哪里懂得什么天下。后来征战数载，杀人抢粮，行事愈发没有顾忌，只道痛快一时是一时，总算不负一身本事。”
“乾符四年，跟着大军攻破长安的时候，也曾以为就要出人头地，可以建立功业。熟料黄巢志大才疏，终究是难成大事，眼看他必将败亡，我当然不想跟着陪葬，无奈之下只得投降朝廷。原以为顶多能做个校尉，可以保全一些富贵就不错了，没想到朝廷竟然给了个节度使。”
“彼时欣喜之余，我也意识到，朝廷赏罚无度，行将就木，也是不值得托付终生，做忠臣是不可能有出路的。”
“等到我出镇汴州，得道门扶持，力量强大起来，便生出冲天豪情：既然朝廷注定要灭亡，我朱温为何不能成就一番大业？数月间，我平定中原七镇，虽然是得了道兵相助，但自个儿也得意万分，以为自己真的是未来天子了。”
“为了实现雄图霸业，也是因为形势所迫，我先发制人进攻曹州，跟安王开战。”
说到这，朱温停了片刻，神色难言，眸底似有无限怅惋。
他接着道：“昔年邓州之役，我为安王所败，原以为此一时彼一时，我可以再跟安王一决雌雄，却不曾想，冤句一场首败，就让将士惧战、军心涣散。那时我才如梦初醒，安王......到底是安王。”
老瘸子见朱温面有苦色，于心不忍想要劝解几句，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温自我宽慰般的笑了一笑：“败给安王并不丢人，他是英雄，真正的英雄。如果......再给我十年二十年，我未必会败得那么彻底，但也不敢说能够稳胜他。”
老瘸子呐呐无言，憋了半响，只能继续问道：“那三哥现在想做什么？”
“现在？”朱温看向半空中的那些白衣仙人，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他们对自己的态度，脸色渐渐涨红，眸底遍是屈辱之色，最后又都变成不忿、厌恶。
片刻，朱温平复心境，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恢复了神采，眉眼如剑地一字字道：“现在，我要建功立业，让天下人都记住我朱温！”
......
李晔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朱温也参与到九合定鼎大阵中来。
然而此情此景，朱温怎么可能帮他们？
双方势不两立，是死对头，就算之前没有私怨，但李晔夺了对方的中原后，私怨也不能说没有了。
但要是朱温不来，九合定鼎大阵如何完成？
平心而论，在李晔看来，九合定鼎大阵不能完成，才是朱温想要的。那样道门仙庭就会赢，朱温日后就会是天下之主......即便是傀儡，即便天下成为宗教的天下，而不再是皇权的天下，那也比身死道陨要强百倍。
“九合定鼎大阵，说到底，还是要天下合力......天下合力，何愁不能逆天？然而现在......”楚南怀长叹一声，言语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
李晔没有去回应楚南怀。
他看着前方，眉眼凌然，目不转睛。
彼处有一人正迈步走来。
朱温。
他负手而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营中尚有许多妖族修士，不过修为都在真人境之下，自然拦不住仙人境的朱温。然而朱温若想破坏九合定鼎大阵，那也是痴人说梦，大阵随便分出一股力量，就足以让对方重伤不起。
朱温敢如此堂而皇之出现，让李晔一头雾水。
来送死？
当然不是。
朱温看向李晔，微笑着问：“我见众王面有疑色，好似是需要帮助。”
朱温毕竟得过天机，能够感受到九合定鼎大阵的问题，自然没什么值得奇怪。
李茂贞、高骈、王建等人闭口不言，眼神不善。
唯独李晔还以微笑：“朱将军莫非是来帮忙的？”
朱温道：“朱某有个问题想要问安王。”
“但说无妨。”
朱温凝视李晔，神色肃然：“在安王看来，朱某可算天下英雄？”
李晔沉吟片刻，道：“朱将军可称枭雄。”
枭雄跟英雄当然不一样。
不等朱温目光沉下来，李晔便笑道：“不过在李某看来，朱将军的确是英雄。”
朱温眉头微扬：“为何？”
“没有为何。”李晔道。
朱温默然，旋即点头：“的确不需要这个‘为何’。安王认为是，那便足够了。”
说着，朱温张开双臂，一抖长袖，合手躬身，向李晔行礼：“鄙人朱温，愿助安王，助天下人，成九合定鼎大阵，诛道门仙人！”
......
此言一出，满座愕然。
饶是李晔，也不能不为之感到惊异。
他敛眉问道：“为何？”
“为何？没有为何。”朱温坦荡道。
李晔不言。
李茂贞开口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朱温傲然道：“九合定鼎大阵，需要天下人合力，缺了我朱温，尔等如何成事？”
李茂贞嗤笑一声：“缺了你朱温，日月还不调换了？”
朱温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没了你李茂贞，天下倒是会太平很多。”
李茂贞顿时被怒火烧红面颊：“你......”
李晔道：“道门是朱将军的道门，朱将军为何要临阵倒戈？”
朱温摇头肃然道：“道门是仙庭的道门，非我朱温的道门。不仅如此，道门还想让朱温也成为道门的朱温。”
李晔道：“道门朱温有何不好？”
朱温闻言立即愤怒无比，到了眦目的程度，好像是受了莫大侮辱：“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受他人摆布，如丧家之犬般，受他人嗟来之食？！”
李晔怔了怔，颔首默然。
对道门而言，此刻的朱温跟一条狗的确没有二致，但对天下而言，至少是对九合定鼎大阵而言，朱温不可或缺。
高骈道：“朱将军相助我等，有何条件？”
朱温蔑视高骈一眼，用一种竖子岂能体会豪杰心胸的口吻道：“我朱温乃是天下英雄！今日会同安王为天下人诛杀仙狗，必将名垂青史得万人称颂，岂是相助尔等？哪里还需要你一介腐儒来跟我谈条件？”
高骈脸色立马涨得通红。
李晔恍然。
他点头道：“既然如此，朱将军请入阵。”
李茂贞、高骈等人同时脱口而出：“安王不可！”
李晔站起身，一甩衣袖，“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朱将军，请！”
朱温抱拳：“谢安王！”
言罢，他飞身入阵，落于李晔所在方位，李晔则同时飞出，落入阵中主位。
九合定鼎大阵，原本是需要帝王在中心主持，百官在各方呼应，之前李晔跟李茂贞、高骈、王建等人分局四方，现在朱温入阵，他就能落于阵中。
李茂贞等人虽然仍旧疑虑重重，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再说什么。
他们选择暂且相信朱温，也相信李晔。
到了此时，五大诸侯到齐，这才勉强称得上天下合力。
......
朱温入阵，立即融入阵法运转之中。转眼间，九鼎通过朱温的气机，将中原百姓气运之力不断吸纳过来，大阵的力量经过一时停顿之后，再度飞快提升。
朱温进入九合定鼎大阵，相助凡间诸侯对抗仙庭，此举出乎仙妖双方预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彼此阵脚。
白鹤尊者正主持金仙诛妖剑阵对抗混沌钟，忽闻麾下修士传音，得知此等变故，连忙分神注意九合定鼎大阵。这不注意还好，待清楚见到朱温已经融入大阵，而大阵的威力又在快速增长，顿时惊骇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朱温这厮疯了不成？他怎么会去参与九合定鼎大阵？他怎么敢？！”白鹤尊者失声惊叫，“他不要命了？！”
九合定鼎大阵，原本就已经有了准圣境全力一击的力量，现在竟然还在增强，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用多久就会具备撼动昆仑的能力！
至少是撼动昆仑通道中仙帝力量的能力！
若是通道出了岔子，后续仙人少说也得都陨落在通道中，稍微严重一些，昆仑通道中的仙帝之力被破坏、抹去，昆仑法则重置，他们这些下界仙人的境界实力，将回到以往那种下界后大跌的情况！
这还了得？
白鹤尊者不能不惊慌失措。
他连忙大叫：“朱温莫不是中了谁的手段，心智迷失？你们快去把他带出来！”
“尊者，我们分不出强有力的人手了，否则就无法抗衡妖族大军！”那名太乙真仙传音道。
“废物！混账！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就算不能破坏九合定鼎大阵，也要抢回朱温！”白鹤尊者声色俱厉，这话直接在嘴里喊了出来。
“......是！”
然而无论是破坏九合定鼎大阵，还是抢回朱温，都不是仙人现在能够做到的。
如果他们能够做到，他们大可以从一开始就去进攻大阵。
无数妖士可是挡在他们面前，将大阵护在身后。
得了白鹤尊者命令的仙人们，分出数股力量脱离跟妖族厮杀的战场，想要去九合定鼎大阵的方位，然而他们刚刚飞出，妖族战阵中就飞出了更多力量，讲他们团团围住。
妖族修士虽然普遍境界不如他们，但是数量却多得多，要拖住他们太简单了。
见此情景，牛魔王畅快大笑，一边操控混沌钟对战金仙诛妖大阵，一面得意叫嚣：“仙狗们，别费力了，你们过不去的！现在老牛问你们一句，你们准备好受死了吗？哈哈哈哈......”
弥猴王、鹏魔王、禺狨王等听了这话，也是个个神采飞扬，下手更加没轻没重，似乎下一刻不跟对方分出生死就不痛快。
在这种情况下，金仙诛妖大阵也没法抽调力量。
白鹤尊者等人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合定鼎大阵的力量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