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境平(4)
凉州城激战正酣,攻城的回鹘战士海水般拍打在城墙上,一浪接着一浪,好似无穷无尽。若是只论声势,莫说一座城池,就算是雄山也给推倒了。
但凉州城偏偏一直矗立在大地上,它虽然不是山峦,但却比寻常巍峨高山还要坚固。任凭风吹浪打,都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它就像一个巨人,铜筋铁骨,无论飓风雷电。
城头上改良版的法器床弩,每次发出雪崩般的轰鸣声,就有数十道碧色幽芒在冲向城池的回鹘战士海洋中,形成一道道笔直如风帆的涛浪,犁出一道道血色空地。
顶着遮天蔽日的强弓劲弩云,冲上城头的回鹘修士,往往站不稳脚跟,就会被城头蓄势待发的唐军修士砍翻在地。至于普通的回鹘战士,则会下饺子般不停从城头坠落,密集如雨。
场面格外壮观,也格外血腥残忍。
这样的战斗,在凉州城已经持续了很久,以至于南宫第一都已经麻木。
回鹘大军进攻城池时围三阙一,没有回鹘军阵的那面城墙外不远处,有一座孤山,南宫第一现在就在孤山之巅,持剑而立。
他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他的面前,站着一名装扮华贵到极致,衣袍上缀满珍珠宝石的回鹘修士。
在南宫第一眼中,无论是对方黄褐色的卷曲头发,还是满脸的络腮胡,亦或是对方轮廓深刻的五官,都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恶寒和厌弃。
这是真正的异族,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异族。
作为昔日的大唐钦天监大司首,统领中原道统——虽然是名义上——存在的南宫第一,对这样的异族分外厌弃。
尤其是,在对方不向自己表示恭敬与臣服的时候。
“放弃吧,南宫第一!你注定是胜不了我的,在光明之神荣光照耀到的土地上,明教的信徒是所向无敌的!光明之神的敌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臣服,做我们的手足兄弟,要么死亡。”
回鹘修士挥舞着张开的双臂,动作幅度大到夸张,“而你,南宫第一,聪明的唐人,我希望你选择前者。你是那样的英俊强大,我,光明之神麾下最强的信徒,药葛罗西塔,不希望你成为一堆毫无意义的白骨......”
南宫第一脸色由红到紫,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一口唾沫就朝对方喷了过去。
他的剑,姑且不能轻易击中对方,就更不必说口水了。
自从凉州战事进入僵持阶段,两军将士虽然夜以继日的厮杀,但无论是李岘还是回鹘可汗,都知道短时间双方很难分出胜负。在这样的时候,寻找其它方法获取战机,谋求胜利,就成了双方都要考虑的事。
最终,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斗将。
传统意义上的斗将,是两军摆开阵势,各出悍将在阵前单打独斗,直到其中一方悍将被杀,且再无勇将敢出面为止。
斗将的输赢,直接关系两军将士的士气,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场战争的胜负。虽然现实中的斗将,跟演义中有所区别,只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出现,但的确是存在的。
譬如说凉州之役。
不同的是,现在双方斗的不是将领,而是最强修士。
南宫第一代表凉州出战,药葛罗西塔则是实力最高的回鹘修士。
高阶修士的强弱,本就有影响战争胜负的能力,这样的单打独斗倒不是没有道理。
奈何两人实力相差无几,每日一场激战,打了几十天,也没能分出胜负。
对一直追求天地无敌境界的南宫第一而言,这无疑是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异族,一个在他眼中跟野人没多大差别的存在。
“哦,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个举动真是有失强者风仪,让药葛罗西塔很是失望。难道你已经自知唐军在这场战争中取胜无望,故而恼羞成怒,只能做这样无意义的粗鲁举动了?”
药葛罗西塔手舞足蹈的说着,满脸浮夸而得意的笑容。
南宫第一扭头又吐了口唾沫,神色阴沉道:“你这个就知道耍嘴皮子的蛮子,真是像苍蝇一样让人生厌,给我去死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剑刺了出去。
“觉悟吧,南宫第一,你没有可能胜我的,投降才是你唯一的选择!”药葛罗西塔毫无畏惧,挥动手中弯刀迎上。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一整天的激烈战斗,彼此却同时发现对方身后,陡然出现了一名非同寻常的强者。这让两人都是瞳孔一缩,收了手中的杀招,戒备的盯着对方。
出现在南宫第一身后的,是李岘。
而站在药葛罗西塔身旁的,则是回鹘可汗药葛罗禄慬。
“尊贵的可汗,您怎么来了?”药葛罗西塔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您是在怀疑药葛罗西塔的实力,认为我不能战胜南宫第一吗?”
药葛罗禄慬没有直接回答这位明教最强修士的问题,而是微笑着看向李岘,“这位将军,想必你也是听到了那个让人震惊的消息,这才着急过来通知南宫司首,想要他撤回凉州城的吧?”
李岘负手而立,眉眼淡然,身形一如既往的萧索,闻言淡淡哦了一声,并未作答。
南宫第一转头奇怪地问道:“什么消息?”
不等李岘开口,药葛罗禄慬就傲然笑了起来,“南宫司首,你的确实力非凡,能跟光明之神在凡间的第一信徒交手而不败,实在是难能可贵,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高端修士的强弱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而现在,有十多万回鹘精骑,已经绕到了凉州腹背,展开了一场将要决定战争结果的行动!你们,马上就要战败了!”
闻听此言,南宫第一不由得一愣,旋即他又冷笑出声,不屑道:“吹牛也要讲些道理,我们的防线坚如壁垒,就算你们有骑兵能够小股渗透,顶多也就是数千人。十多万精骑?你还真是说大话不怕咬了舌头!”
药葛罗禄慬显得愈发得意。
在南宫第一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阴测测的笑道:“你们的大军,应该已经接到了粮道被袭的消息,出动了精锐去解决问题。但是我接到的最新消息表明,你们那支只有三千人的骑兵,已经落入三万人的围攻之中!
“那支归义军的骑兵,是绝对不会有生路的了!而早已倾尽大军主力支援凉州的灵州城,现在应该已经被攻克,也就是说,你们后院失火,援助丧尽了!你说,你们能不败吗?”
南宫第一看傻子一样看着药葛罗禄慬。
他很想李岘也嘲讽对方几句。
但是李岘没有。
他等了半响,不解的回头,却见李岘神色肃穆。
这让他不禁心头一紧。
“看来我的任务完成了。”药葛罗西塔脸上又有了笑容,看南宫第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被戏耍的蚂蚁。
这让南宫第一脸涨得通红,“一派胡言!”
药葛罗禄慬瞥了李岘一眼没,“这位将军,你为何不告诉南宫司首实情?”
在南宫第一不无紧张的目光中,李岘淡淡道:“有一件事,你们错了。”
“哦?我们哪里错了?”自认为胜券在握的药葛罗禄慬,颇有兴致的问道。
李岘道:“凉州之战的胜负,其实不在我们,也不在你们。”
药葛罗禄慬嗤笑道:“那还能在哪里?”
“决定举世攻唐这场战争胜负的,是幽云一线的战况。说的再简单些,是大唐安王——李晔!”李岘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李晔?”药葛罗禄慬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个未到而立之年,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竟然指望他?”
说到这,他目光一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李岘!你也是一代人杰,应当知道,年轻人总是不稳重,不严谨,还容易冲动。你竟然认为,这场战争的胜负,会由李晔来决定?!
“比起本可汗来,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凉州之役,本可汗已经胜券在握,你们马上就得全军溃败!到了此时,你,李岘,竟还犹不自知?”
李岘没有跟他辩论,只是眼含嘲讽、怜悯的看着药葛罗禄慬。
这种目光,让药葛罗禄慬勃然大怒。
但是不等他说什么,两名大修士就从东面的不同方位,急速掠至孤山,分别到了药葛罗禄慬和李岘面前。
回鹘大修士看见南宫第一在场,眼神一变,连忙跟药葛罗禄慬耳语几句。
大唐的修士则直接高声道:“南宫司首,长宁军从幽云赶至凉州,距离凉州城已经只有三十里路程!羽林军在灵州大败回鹘十万精骑,并于狼烟谷解救了张知行将军,眼下也正在全速赶来!”
南宫第一听到这里,顿时惊喜万分,“李晔在幽云胜了?”
“大胜!耶律阿保机投降自裁,契丹国覆灭!”
南宫第一再也忍不住,抬头朝天,大笑不止。
相比较而言,李岘就从容很多,他面无表情的看向神色巨变的药葛罗禄慬和药葛罗西塔,“现在,你们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李晔虽然年轻,却不是普通的年轻人,他比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更持重,而他具备的冲劲,胜过我们十倍。”
药葛罗禄慬指着李岘,双目瞪圆,浑身颤抖,有心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事实胜于雄辩。
药葛罗西塔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他跟南宫第一拼杀这么久,到今日,不是任务完成了,而是一切都白做了,是个毫无异议的笑话。
他才是那只该被嘲弄的蚂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李晔在幽云的胜利!
“未来始终属于年轻人。”
李岘亮出兵刃,看向药葛罗禄慬,神色忽然变得如铁般坚韧,“而西域的未来,属于大唐。至于你们,天下已无你们的容身之地,所以,你们只能下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