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亡之役（11）
从启动“黎明”、发起袭击那一刻开始，至暗深渊的舰队就已经做好了各项准备，以应对天魔大军的冲击。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陆苋竹也不会在己方阵型没有摆好之时，将自己暴露出来。
星际间没什么可供舰队借助的地形，小行星带可以遮掩行踪，方便舰队接近战场，但却不能作为阻碍敌人前进的路障。
相比较于庞大的战舰而言，修士更能在小行星带里灵活穿梭，所以至暗深渊的舰队，就跟在面壁者星域作战时一样，摆的是三座大山的简单有效阵型。
此时，陆苋竹望着蜂群般扑来的天魔修士黑云，冷静下令各部开火。
四十余门黎明重炮，依然是舰队的最大依仗，它们每一次光芒闪耀，就会发出相当于圣人境一击的炮火。对大罗金仙境的修士而言，这是绝对无法轻视的存在。
汹涌袭来的黑潮，在夹杂着黎明重炮的漫天炮火倾泻下，前面很快就被爆炸的一个个光团淹没。密集的光团彼此连接，汇聚成光潮。到后来，甚至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白光湖泊，震撼人心。
普通重炮要轰碎一名大罗金仙境修士，并不是那么容易。那需要持续的炮火猛击，首先得击破修士的护体气罩。在有腾挪转移空间的情况下，很多修士都能在生死危机降临前或闪或退，由后面的同伴顶上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继续上前。
如此轮番往替，虽然伤亡不可避免，但能有效实现战阵的滚动式前进。
在过往的战争中，天魔正面冲击舰队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隐蔽接近，为的就是避免舰队发挥重炮集火优势。但正面冲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凡这种情况出现，天魔大军就会采用这种推进方法。
然而今日的情况与往常不同。
如果说之前天魔大军冲击舰队，类似于凡间甲士攻城，而城头弓弩密集的情况，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还能仗着自身勇武与防御气罩，付出一定代价后登上城头作战，那么现在，拥有黎明重炮的至暗深渊舰队，就好比拥有了床弩的城池。
无论是黎明重炮还是床弩，都不是进攻方能够抗衡的，但凡是被正面击中，都会当即丧失战力，身死道陨，根本不会有第二种情况。
冲锋的天魔大军很多，黎明重炮每次轰击，都会有天魔修士被击杀当场，几乎没有落空的。天魔大军没有兵圣战阵，无法像当日李晔队伍冲杀时一样纵横捭阖，前冲的修士很快就死伤惨重，攻势受阻。
陈玄之看到这一幕，立即让天魔大军调整冲锋方向，回避黎明重炮。
现在天魔大军还未跟舰队接触，圣人境过去也不安全，毕竟如今圣人境天魔数量太少了，无法正面抗衡。若是有二三十个，陈玄之当然不会在意那四十几门黎明重炮。一个灵活一个死板，应付起来并不难。
“等到大军冲进舰队，首先就要解决那些重炮，你们做好准备。”陈玄之对几名战力完整的圣人境天魔吩咐道。要快速有效解决那些搭在了黎明的战舰，有圣人境出手无疑会事半功倍。
眼见天魔大军开始调整队列，有意回避黎明重炮，陆苋竹不动声色的下令：“传令下去，搭载黎明重炮的战舰，按照甲字二号方案，在阵中变化位置。”
这已经不是黎明重炮首次运用于战场，有了上回的经验，对如何更好发挥黎明重炮的威力，避免被对方重点摧毁，陆苋竹已经有了些心得。
随着莫上尉传下陆苋竹的命令，蔚蓝系统操控着搭载了黎明的四十多艘战舰，在舰队的立体阵型中移动起来。在蔚蓝系统的评估下，它们很快就到了新的位置，继续轰击天魔阵型最密集的方位。
围绕着回避黎明重炮，与发挥黎明重炮威力的问题，至暗深渊战舰跟天魔大军，展开了持续不断的队形调整。如此一来，天魔修士被黎明重炮的轰杀的数量的确减少了，但长时间调整队列，也让它们攻势放缓，进度减慢。
但随着战斗持续进行，无论是姬宁戨舰队战场，还是陆苋竹舰队战场，天魔大军靠着数量与战力优势，都在不断靠近舰队本阵。
尤其是蔚蓝舰队方面，天魔大军已经啃下了外围阵列，向中部地带进发。姬宁戨虽然让舰队摆出了防御球阵，最大限度迟缓了天魔大军的进攻步伐，给予了对方不少杀伤，但从大势上来说，舰队阵型被完全搅动只是迟早的事。
而在这样的战局中，李晔圣人境修士团队的麾下修士大军，却早早退出了战斗，到球阵中心没有战事的地方，开始养精蓄锐。
“天魔修士数量太多，已经沦陷的外围战舰，虽然眼下在跟对方混战，但很快就会被完全吞没。等到中部区域的战舰，也陷入跟天魔修士的乱战，我们这个球阵也就基本不存在了。”
姬宁戨神色肃杀的对李晔道，她并不是在抱怨什么，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之前她虽然也因为至暗深渊的出现，而极为欢欣鼓舞，但旋即也就意识到，这仍然不能改变战场大局。
李晔没有接姬宁戨的话，只是关注着战场形势。
眼下蔚蓝政府舰队，跟至暗深渊舰队联合作战，胜负相依，双方也开始了信息共享。陆苋竹指挥舱显示屏上的画面，也实时传输到了盘古号，对方那边的战况，李晔都能同时了解。
毫无疑问，作为战斗开始早很多的蔚蓝政府舰队，这里的情况眼下比至暗深渊要恶劣得多。球阵外围阵型被天魔占据，也就相当于敌军攻占了城头，现在已经开始杀入城中，双方展开了更加血腥的巷战。
不过因为蔚蓝政府的舰队，有八万多艘战舰，天魔大军要取得阶段性进展，并不是那么容易，总要花费不少时间，付出不小代价。
这个时间对姬宁戨来说，充满了煎熬。
如果她笃信己方会败，那情况还好些，不过是尽力战斗到最后一刻，然后决然赴死而已。知道结果，也就不会想太多。但是自从听了李晔的计划，对接下来的战局还存有希望，姬宁戨就难以做到淡然。
正是因为有希望，有奢望，所以才心境难稳，免不得担心忧虑。
“稍后我会带着本部修士队伍，去至暗深渊那边参战。”在天魔大军已经攻进中部区域的时候，李晔忽然开口。
姬宁戨低头默然。
至暗深渊那边的战况要好很多，他们出现得晚，又有黎明重炮这等神兵利器，现在天魔大军虽然攻势凶猛，但至今还未大规模接阵，小股进入战舰群中的先锋队伍，都已经被歼灭。
而蔚蓝征服舰队这边，战局已经胶着，要改变局势很难。
很快，姬宁戨就抬头道：“至暗深渊的战舰数量少，支撑不了我们这么久，而且他们有黎明重炮吸引天魔注意力，陈玄之必然会遣圣人境天魔过去，你带人先去底定那边的战局，的确是正确选择。”
李晔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他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安静地看着战场。
外面的战场火团密集，多如夏夜萤火，子时繁星。每一团火光出现，就意味着一艘战舰受损。在眼下这个没有退路、没有后方的战场，战舰一旦损毁，连撤出战场的机会都没有，随后便会被天魔彻底摧毁。
一艘艘歪斜、下沉、爆炸，散城无数零件漂浮远去的战舰上，都有许多人类战士。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在爆炸中尸骨无存，再无踪迹，有些尸骸完整的，随着残骸一起漂浮，又被其它零件击中，身不由己的被撞开。
李晔看着这些，一动不动。
舱外很快就看不见黑暗。
在深黯的宇宙里，看不见黑暗，无异于在行星上，看不到光亮。
入目的，远处是团团火光，燃烧的战舰残骸，飘荡的尸体与零件；近处是战舰舰炮的片片亮光，道道光炮，灿烂又冷酷；充斥在这些中间的，是天魔修士的各种术法幻象，与数不清的灵气流光。
最激烈的战场，也是最残酷的炼狱。
这副画面的出现，意味着天魔大军，已经攻入球阵中部区域，正在向核心地带进发。在球阵中，核心地带并不大，战舰也不多，它就像是城池里的帅府，如果城池都已经陷落，帅府也会很快被淹没。
蔚蓝政府舰队的战舰，至此已经伤亡近半。
指挥舱里，长桌旁的参谋们，向姬宁戨汇报战损的声音，也愈发沉重、悲伤，到了后来，不少人都已经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虽然久经沙场，见惯生死，心性坚韧，但如此大规模的战损，还是很少遇到。
那些被布置在球阵中部、外围的战舰，舰长与将士们，明知自己会死，却没有人退缩。在知道战舰即将被天魔大潮淹没时，舰长与将士们，多会齐聚指挥舱，向蔚蓝系统，向舰队主将姬宁戨，向蔚蓝文明，向自己种族手足，整齐列队，立正敬礼。
他们的身姿挺拔笔直，他们的军礼硬朗有力，他们的目光决绝坚定。
他们给系统输入了冲向敌群，引爆战舰，跟天魔同归于尽的命令后，眼神中却还有希望。他们希望在他们战死后，地球人类能延续下去；他们目光中还有眷念，眷念美好的童年，眷念都市里的长街霓虹，眷念曾经看见的灿烂文化，不曾看见的秀丽山川。
然后，他们标枪般的身影，就被汹涌袭来的火浪吞没。
他们最后留下的，是一句同共的话：“蔚蓝与我们同在！”
蔚蓝，是文明，是族群，是家，是根，是所有的荣光与苦难，是他们的身份。
一张张这样的画面，在显示终端上交替闪过，姬宁戨也禁不住泪流满面，双拳攥紧，肩膀颤抖。
“我去了。”李晔话音方落，人已经消失在指挥舱。
姬宁戨抹了一把泪，转头去看，就见窗口外，无数矫健迅猛的身影，在混乱残酷的战场里，刹那间汇成队。而后青光闪过，他们便凝聚成了一道巨大的锋矢流光，如离弦之箭，冲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