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2)

  第496章(2)
  朱有泪口无遮拦,正好戳中孙揆的痛处,不但令他无法应对,而且深感自责,一时间百感交集,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委屈,如此的无益,竟然控制不住自身的情绪,激愤之余,鲜血喷洒而出。
  不错,李克用挥军进逼长安,朱玫和李昌符试图挟持皇上,李煴自立为帝,换了任何一人,罪过都要比萧致婉大得多了。萧致婉最多是死罪,李克用、朱玫、李昌符、李煴等人,却非诛九族不可。作为朝廷的刑部尚书,他恨不得将他们全部都抓起来,全部按照国法予以严惩。
  然而,他能做到么?
  现在的朝廷,只是一个空壳,不要说抓捕李克用、抓捕朱玫、抓捕李昌符、抓捕李煴,就算是自保都成问题。杨复恭带领的神策军,只听杨复恭一个人的,连皇上的命令都不听,皇上也不敢指使他们。刘鼎凭什么能够为萧致婉开脱,凭什么不怕皇帝的怪责,凭什么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还不是早已经不将朝廷放在眼中?
  他孙揆一生忠心耿耿,呕心沥血,为了皇帝,为了朝廷,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换来的是什么?秦宗权不是朝廷抓到的,而是鹰扬军抓到的。李克用、朱玫、李昌符、李煴等人,现在都还逍遥法外,朝廷根本没有能力,甚至是没有胆量去抓捕他们,他这个刑部尚书,掌管国法律令,又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一时间,孙揆竟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全部黑暗下来。
  朱有泪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居然将孙揆刺激得吐血,也有些意外,本来还有一大堆话要说的,也就缄口不语。其余的人也觉得有些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孙揆的反应居然这么大,于是原本准备反驳他的,也都识趣的闭嘴了。
  李怡禾上前一步,试探着说道:“孙大人,你怎么了?”
  孙揆掏出一块发黄的手帕,慢慢的将嘴边的鲜血擦掉,神色渐渐的平静下来,缓缓的说道:“受教了。”
  说话间,竟然好像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他的头发本来就已经白掉了小半,这时候好像又白掉了一些。
  刘鼎说道:“孙大人,有关萧致婉的情况,我会亲自修书,向皇上解释的。这件事,就请孙大人不要操心了。此去路途遥远,还请孙大人赶紧上路为是。”
  孙揆凝视刘鼎半晌,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小指切去。
  李怡禾急忙说道:“孙大人,你这是何苦?”
  孙揆用手指压着自己的伤口,又弯腰将地上的断指捡起来,放回去自己的衣兜里,沉声说道:“臣不能完成皇帝陛下的重托,唯有一死谢罪。只是恶贼尚未押解到兴元府,臣不能死,故先断指明志!”
  众人都是微微一怔,却谁也不说话。
  此人愚忠至此,倒是难得,只是,也确实糊涂了一些。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他才对兴元府的皇帝如此忠心吧!
  李怡禾说道:“来人,给孙大人上药!”
  孙揆冷冷的说道:“不必了,这点痛苦,孙某还能承受!”
  他切掉了自己的小指以后,鲜血不断的涌出来,从指缝间纷纷滴落下来,但是他本人却一点痛苦的神色都没有,依然是之前的那副脸色。他素来有硬汉之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刘鼎缓缓的说道:“孙大人何必如此?”
  孙揆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说道:“还请大人将人犯交接,下官就要上路了。”
  刘鼎只好说道:“来人,将秦宗权等一干人犯带上来。”
  夏可舞等人早就安排妥当,当即传令下去,很快,就有鬼雨都战士,将秦宗权等一干人犯,都全部押解出来,交给神策军的官兵。秦宗权被置于板车之上,其余各人则被捆住手脚,一个个神色死灰,好像已经死去的样子。
  只有板车上的秦宗权不断的叫道:“刘鼎在哪里?我要见刘鼎!刘鼎在哪里?我要见刘鼎!”
  夏可舞当场给了他两个嘴巴,冷声喝道:“叫什么叫?刘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秦宗权被打了以后,嘴角边顿时涌出了鲜血,却依然没有住口,还在到处叫喊着刘鼎的名字。
  夏可舞伸手拿来一块抹布,就要塞住秦宗权的嘴巴,却被秦迈拉开了。
  秦迈说道:“他已经丧失战斗能力,打他没有意思。”
  夏可舞这才悻悻的住手。
  秦宗权叫道:“刘鼎,你在哪里?我真的想见你!”
  刘鼎沉默片刻,慢慢的走到秦宗权的面前,沉声说道:“我在这里。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秦宗权吃力的想要挣扎起来,坐着和刘鼎说话,但是他手脚皆断,根本不可能起来,只能勉强的抬起脑袋,艰难的说道:“秦无伤,我想知道秦无伤的消息。你告诉我,秦无伤现在在哪里?”
  原本正在说话的众人,都渐渐的沉默下来。
  李怡禾和朱有泪等人互相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诧异。
  没想到,秦宗权居然还不知道秦无伤的消息。
  难道,萧致婉没有告诉过他?
  刘鼎面无表情的说道:“秦无伤已经死了。”
  秦宗权的反应好奇怪,尽管听到了刘鼎的说话,却又立刻否定了,厉声说道:“不会的。”
  刘鼎平静的说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秦无伤的确是死了。”
  秦宗权顿时抓狂起来,吃力的想要发作,可是他手脚皆断,自然不可能发作,唯有脸色显得非常的狰狞,脸红脖子粗的喘息着,厉声叫道:“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刘鼎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朱有泪说道:“他疯了。”
  李怡禾说道:“疯了好。”
  秦宗权喋喋不休的吼叫着,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刘鼎,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死的,我已经让他突围了!他一定是成功突围了,你抓不到他!所以,你骗我说他死了!你骗我!”
  刘鼎皱皱眉头,慢慢的说道:“他没有突围。他在距离你大约两里地的一个地窖里,已经奄奄一息,看到我过来,于是主动走了出来。他……的确是死了。他的尸身,都已经火化完毕。”
  秦宗权顿时呆住了,喃喃自语的说道:“他没有走?他没有走?”
  忽然间又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刘鼎微微叹息一声。
  李怡禾上来,沉声说道:“秦宗权,秦无伤的确没有走。他还试图装死袭击我家大人,结果死在我家大人手下。”当即将当日秦无伤如何主动讨死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秦宗权无力的躺在板床上,吃力的想要睁开自己的双眼,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无力的呻吟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刘鼎说道:“秦无伤是你什么人?”
  秦宗权惨然说道:“你刘鼎何必明知故问?”
  李怡禾说道:“他真的是你儿子?”
  秦宗权点点头,满脸的惨然。
  他自从被鹰扬军俘虏以后,还没有流露出这样的脸色。
  刘鼎说道:“你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秦宗权说道:“是他不肯认我的。”
  李怡禾好奇的说道:“这是何故?”
  秦宗权歪着脑袋,仿佛想起了往事,良久才说道:“他母亲,是许州的一名普通民女,那年我带兵驻守许州,和她……有了无伤。但是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我没有想过要带她走,也不可能带她走,她最后还是死在了乱军之中,后来我从那里再次路过,发现她已经死了,却留下了无伤。我给他取名无伤,希望他永远不要受到伤害,没想到……”
  他忽然收起了惨然的神色,呻吟着说道:“他死在你的手下?”
  刘鼎说道:“他是先中了萧致婉的鬼哭藤在先,已经不可救药了。”
  秦宗权再次惨然。
  刘鼎原本以为他会大骂萧致婉的,没想到,他倒是选择了沉默,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朱有泪在后面说道:“你也不用太过伤心,你很快就要和他团聚了。”
  秦宗权原本神情呆滞,蓦然听到此言,顿时精神一振,说道:“不错,刘鼎,这次我被押解到兴元府,肯定是不能活了,我现在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刘鼎摇摇头,慢慢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秦宗权又是着急,又是失望,惶急的说道:“为什么?”
  刘鼎沉声说道:“我鹰扬军无数将士死在你的手下,你是我的仇人,我也是你的仇人,你有什么事情拜托我的?”
  秦宗权说道:“刘鼎,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但是,我想……你能想想你的父亲……”
  李怡禾脸色一变,随即喝道:“混蛋!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宗权喘息着说道:“传闻令堂等人遇难之时,尚且有人为她们说话,我秦宗权现在孤苦伶仃,当然不会有人为我说话。我也不希望有人为我说话。我秦宗权一生,杀人如麻,却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但是,现在,在我临死之前,我的确有个小小的请求。你不要将我当做是淮西军的统帅,请你将我当做是一个可怜的父亲,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刘鼎沉默片刻,缓缓的说道:“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秦宗权说道:“麻烦你将无伤火化了,将他的骨灰给我带走。”
  刘鼎皱眉说道:“你能带到哪里去?”
  秦宗权茫然片刻,喟然长叹:“我也不知道。只要他的骨灰长期陪伴着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刘鼎明显踌躇了一下。
  孙揆在旁边大声喝道:“刘大人,这等恶贼,理他做甚?”
  朱有泪同情下泛滥,插口说道:“孙大人此言差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又不违背国法,有何不可?他迟早都是要上路的,孙大人又何必急在一时?”
  李怡禾也说道:“说的也是。”
  孙揆却喝道:“来人,将他带走!”
  神策军的人上来就要将秦宗权带走。
  刘鼎突然说道:“慢!”
  神策军的人急忙停住。
  孙揆看着刘鼎,深沉的说道:“刘大人,你处处回护淮西军恶贼,是何用意?”
  此言一出,所有鹰扬军将士,顿时色变。
  崔沆和崔瀣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孙揆这番话,等于是否定鹰扬军消灭淮西军的绝世功绩,若是让鹰扬军全军将士知道,只怕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原本在朝廷还稍稍懂得如何做人,到了鹰扬军这里,倒是处处和刘鼎作对,好像不反对刘鼎就无法显示自己的存在,实在是太令人恼火。
  史光璧说道:“孙大人,你这样说话,不知是你本人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想我军从江南打到中原,一路上不知道牺牲了多少英勇将士,才有今日的成果。距此不到四十里的蔡州城内,我军将士尸骨未寒。孙大人此番说话,实在是令我军上下寒心。”
  崔瀣皱眉说道:“孙揆,不得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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