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他不说话,犹如实质的目光却刺得盛鸣瑶心口无端发堵,偏偏田虚夜也不开口,悠然地坐着看戏,盛鸣瑶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主动提议:“不如由我替师父送滕道友出门?”
  “也好。”田虚夜放下手中茶杯,笑呵呵道,“你去吧,正好我有些话,要与常云掌门聊聊。”
  盛鸣瑶行了一礼,转而对滕当渊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木屋。
  不同于来时尚且还有几分试探的兴趣,再一次走过这片竹林,两人都分外沉默。
  谁也未曾开口,这段路程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竹林的出口。
  本来这片竹林就并不大,盛鸣瑶在入口的迷阵前轻轻一挥,将田虚夜给她的通行牌印在了上面,打开了那层灰蒙蒙的雾幕,对着滕当渊道:“从这出去,就是外头了。”
  “相逢即是缘,祝滕道友往后一路顺达,大道无阻。”
  盛鸣瑶觉得自己表现得完美无缺,言辞也是妥帖至极。殊不知,在滕当渊眼中,正是因为这份妥帖,盛鸣瑶赶人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自己这般了解她,也不知是好是坏。
  滕当渊望着出口,既没有踏出,也没有转身,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忽而开口:“咄咄相逼非我本意。”
  “今日前来找你,虽然冒犯,也只不过是我贪心,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仅仅一个答案,滕当渊想听见盛鸣瑶亲口告诉自己,她到底选择“记得”,还是“不记得”。
  有了这个答案,无论好坏,或许滕当渊都不会那么意难平了。
  “答案?”盛鸣瑶抬眸,这是她今日第一次直视滕当渊。
  他要问的问题,不用说出口,盛鸣瑶也能猜到一二。
  本身她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既然滕当渊开口,那么她必然会给对方一个答复。
  盛鸣瑶再一次打量着滕当渊,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打量。
  面前的剑修不再是幻梦时的落魄执拗的少年,如墨长发已被上品白云玄岩制成的头冠束起,衣服上面密布着层层叠叠的防御守备,远看精致,近看尊贵。
  这个身姿挺拔,气质不俗的男子,已经不再是幻梦中那个少年郎啦。
  盛鸣瑶忽然笑出了声,眼角眉梢染上的那份明媚,让人在深秋也能见到春天。
  滕当渊见她笑,纵有万般悲苦,也再绷不住脸,他不自觉地柔和语气,用尽了最温柔的嗓音:“你为何而笑?”
  “我笑滕道友姿容出众,哪怕在修真界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儿郎,名副其实,无愧于世人对你的夸赞。”
  滕当渊当然知道盛鸣瑶指的是什么。
  容貌、天赋、出身。
  通常而言,人们夸赞滕当渊,都是从这几点下手。
  或是人云亦云,或是真情所致,几乎所有见过滕当渊的人,都对他大加赞扬。
  有人吹捧他为“剑道第一人”,有人将“归墟剑”听做“孤雪剑”,反而以此当做夸耀,大肆宣扬。
  一来二去,滕当渊身上作为‘人’的特质全数淡去,唯有‘孤雪剑’这个名号叫得最是响亮,甚至比他的名字流传得还要广些。
  “……是不是天下人的传言太多。”
  这位如孤雪般寂寥的剑修垂下头,声音轻得像是呢喃,又无端让人感到沉重,像是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勇气和温柔。
  “瑶瑶,就连你,也开始把我当成一把剑了?”
  第90章 举头三尺
  夕阳散去, 天边的晚霞的最后一丝红光即将消散于空中, 黑夜将要来临。
  为数不多的光芒也被上天收回, 身着一袭白衣的剑客几乎要与那斑驳的竹影交融。
  把他当成一柄剑?
  盛鸣瑶指天发誓,哪怕自己如今不愿与滕当渊扯上关系, 可也绝不是仅仅把对方当成‘一柄剑’。
  她先是皱眉,刚要开口反驳,滕当渊却又反悔。
  他看着盛鸣瑶皱眉,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短促又急切地抢先一步说道:“我不想听。”
  怎么又不想听了?
  月色如流水倾泻,将人的面孔衬得如寒冰一样冷冽。
  还不等盛鸣瑶仔细看去,滕当渊就已经别开脸,颇为狼狈地躲过了她诧异的目光, 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如往日一样冷漠,可轻颤的嗓音早已将一切他试图隐匿的心绪,公之于天下人。
  “等下次……等下次见面之时, 你再告诉我答案。”
  留下这句话后, 滕当渊再也不多停留一秒, 他直接运起灵力, 快步离开了这片地界,如风掠过。
  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而这位鼎鼎有名的剑修却无力反抗。
  当一柄剑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套上剑鞘, 就好比孤雪眷恋着燃放在空中的烟火,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皆是愿意为了某物某人而藏起自己的锋芒。
  盛鸣瑶望着滕当渊的背影没有动弹, 惹得守门的外门弟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
  按照套路,也许她该追出去,拦下滕当渊,逼着他把话说清。
  这样做又显得太刻意了些。
  毕竟在今日星辰战以筑基修为打败朝婉清,又当场结丹后,‘盛鸣瑶’这三个字如同插了翅膀一样,几乎已经传遍了前来参加万道会武的门派。
  哪怕将盛鸣瑶称之为“万道会武风头最盛的弟子”也不为过。
  即便盛鸣瑶不为自己考虑,做事前,也该为大荒宫本就不太好的名声着想。
  假使盛鸣瑶今日就这么追出去,那些本就对大荒宫不满的人,恐怕又会自以为捏到把柄,大肆宣扬。
  盛鸣瑶心下纠结了几秒,继而释然,转身离去。
  返回木屋的路上,盛鸣瑶难免想起滕当渊性格中的那份执拗,微蹙眉头,无意识地用手指勾住了衣角,轻轻揉搓了几下。
  明明不相认是最好的选择。
  既不会影响到盛鸣瑶如今的人生,也不会印象到滕当渊的道心——盛鸣瑶不信以滕当渊的脑子,会想不到这点。
  正因如此,盛鸣瑶才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何滕当渊执着于此,非要相认。
  他最该明白,如果两人再起纠葛,那最会被影响到的,分明是他的道心。
  不过有一点。
  盛鸣瑶觉得自己一定要告诉滕当渊。
  无论是“瑶瑶”还是如今的自己,她们都从未把滕当渊当成一柄剑。
  所有曾付出过的情感,尽数是真心,做不得假。然而,也仅仅如此罢了。
  幻梦终究是梦,既然是梦,就总会醒来。
  逝去之梦如流水过而无痕,镜花水月一场空。
  盛鸣瑶不想再为这些事情烦忧,不等她推开了木屋大门,已经被自己感知到的情绪所惊。
  愧疚悔恨,茫然无措,无奈,恼怒……
  这些负面情感如巨浪一般向盛鸣瑶袭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地斩断灵力,不再用自己的天赋感知这一切,又在田虚夜无声的示意下,悄无声息的挪到了他的身后。
  盛鸣瑶本以为这样就能躲过面前桂阿与常云的战场,谁知下一秒,还不等她站稳,就被桂阿拉入了战局。
  “因你们般若仙府而命运坎坷的,可不止秋萱一个。”
  木屋正厅中央,桂阿将秋萱护在身后,直视常云,针锋相对。
  大荒宫的人总是习惯“木屋,小木屋”的叫,盛鸣瑶也就跟着一起称呼这间屋子为“木屋”,但其实木屋一点也不像旁人因着名字而联想起的破败。
  毕竟是桂阿长老的珍藏,这只自恋的孔雀从不喜欢丑的东西,更是容不得自己身旁有不完美存在。
  这木屋不仅结构布局充满巧思,屋后更是自带了一颗桂花树。
  说到桂花树,盛鸣瑶又蓦然想起自己之前曾听田虚夜随口提起,桂阿之前喜欢花,但并不独独爱一种花。
  据说大荒宫那成片成片,几乎能见登云梯都覆盖出一条路来的桂花树,是大荒宫建成的第二十年后,桂阿送给秋萱的生辰贺礼。
  盛鸣瑶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想起这件事,但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桂阿,她偏巧想起了这件事。
  隐隐约约,盛鸣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正厅中央,总是风流不羁没个正行的桂阿,第一次敛去了所有笑容,尽数化为了嘲讽。
  “怎么?想抛弃就抛弃,如今见她们被我们大荒宫养得好好的,就又想讨要回去?”
  “你当她们是什么?玩物吗?你们般若仙府想要就可以收回,不想要就可以丢在一边,弃之如履?”
  桂阿怼人时,从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一连串的话语几乎没有停歇。
  “还是说,若再来一次什么祸乱,什么魔气,你们还要再放弃她们一次吗?”
  唯独这句话,让常云立刻斩钉截铁地答道:“不会!”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了盛鸣瑶,须臾,目光又回到了桂阿身后几乎看不见人影的秋萱身上。
  之前常云错认秋萱时,盛鸣瑶因着准备擂台赛的缘故,并不在场,所以乍一听这番对话,盛鸣瑶根本摸不着头脑。
  既然没弄明白原委,那就不能随意开口。
  于是盛鸣瑶继续乖巧地立在田虚夜身侧,装得出了一幅沉静温柔。
  当然,也没拒绝田虚夜偷偷塞给她的桂花糖块儿就是了。
  “盛师侄的事,我做不得主。可萱儿不同,她……!
  常云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
  “她不是普通的弟子。”
  桂阿冷哼一声,终于撩起眼皮看了眼常云。
  这件事他早已猜到,桂阿想要知道的消息,无非是常云与秋萱到底是何等关系。
  早在之前,丁芷兰和阮绵等弟子在常云进入屋内后,就已借故进入回避,而在盛鸣瑶进入主屋内后,田虚夜就布下了阵法,绝不会有第二人打扰。
  两个元婴大能一个化神期仙人,这地方绝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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