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济

  莫三姑再也绷不住了,身体摇摇晃晃要摔倒,潘师傅像是明眼人一般,过去抓住她的胳膊。
  莫三姑脸色苍白:“如果说出老千作弊,那林聪也作弊了!”她一指我,“和尚,你们管不管?”
  法源长老道:“定当一视同仁。”
  莫三姑指着我说:“林聪背后有避阴经文,他,他偷着开挂。”
  我一惊,赶忙解释:“你这就没道理了。”
  “怎么,你就有道理吗?你就是王法吗?”莫三姑带着哭音。
  潘师傅道:“既然如此,林聪你把衣服亮出来,给大家看看。”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把衣服解开,所有人这么一看,我身上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早已脱落,被汗洇透,成了一些红色的颜料。
  法源长老道:“莫三姑,林聪的避阴经文在哪呢?”
  “你,你们……”莫三姑颤抖着嘴唇。
  潘师傅突然一声大喝:“莫三姑,你还不醒悟吗?!”
  莫三姑突然跪在法源长老的面前,嚎啕大哭:“大师我求求你,你们放过子善吧,我们错了还不行吗,我们真错了。”
  法源面无表情,略俯下身想搀扶她起来。莫三姑大哭:“你不放过他,我就不起来。”
  法源叹口气:“有什么事就直说,我放不放他不在于你哭不哭。”
  莫三姑终于哭着说出原委,被病魔附身的这个小伙子原是她青梅竹马的对象,两人都快结婚了,忽然前一天,小伙子突发心脏病休克,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全家人这个哭啊。莫三姑虽是神婆,可依然阻止不了人的生老病死,她哭的好几次都昏厥过去,可就在转过天的第二天早上,小伙子忽然醒了。
  这大悲大喜,着实让人受不了。
  莫三姑发现这小伙子的性情好像不太对劲,可她不想去验证什么,只要人活过来就行。
  小伙子出院后,两家人又把婚事提到日程上来。有一天晚上,莫三姑正和小伙子亲热的时候,发现不对劲,这种感觉女人是很敏感的,她问,你是谁。
  小伙子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说自己名叫子善,原是执念而成的魔,现在夺舍了这具肉身。
  莫三姑当时大惊失色,可病魔极有手段,软硬兼施,他不但夺舍了肉身,还掠走了一部分原本属于小伙子的回忆,他能准确说出莫三姑的一些秘密。
  莫三姑特别痛苦,她太爱这个男人了,可知道这个男人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心里很别扭。可再别扭,也没有相思大,她后来索性默认了这种关系,其实还在矛盾之中。
  一直到蕴灵丹现世,病魔苦求莫三姑,莫三姑才打算帮他。
  莫三姑哭着说:“长老,如果你们把它带走了,我的爱人怎么办?”
  法源长长叹了一声:“真是孽缘。莫三姑你先起来,随我到前殿,自有师兄来开导。”
  我们几个人离开阴庙,向前面去。
  我眼睛紧紧盯着法源长老手里的钵,现在大功告成,病魔封在这里,只要把钵交回朝阳观即可。
  到了前殿,慈眉和恶相几个老和尚都在,听法源介绍整个过程,好久才叹了口气。
  老和尚们建议莫三姑可以暂时住在寺上,每天旁观法事听闻佛法,苦海常作渡人舟嘛。执念生就,是坏事也是好事,正是修行的机缘。
  莫三姑含泪答应了。
  慈眉长老要法源陪我一起去朝阳观,亲手把病魔交到孙观主手上,因从何起,缘自哪了,做事要有头有尾。
  法源领命。
  我在盘山寺休息了一天,等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便和法源和尚出发。他们寺上有小面包车,还有专门的司机,带着我们离开盘山寺,开往朝阳观。
  法源一路都没有说话,一直守护着封印的钵。大概三个小时后,开到朝阳观。我们两人一步步拾阶而上,来到道观大门,经门人通报,在外面等着。
  今天格外的冷,我和老和尚苦等,寒风像小刀一样割着皮肤,冻得直哆嗦。能有半个多小时,门人这才回来,告诉我们观主还有客人,观主说知道了,要我们把这只钵放到藏经阁去。
  我大怒,孙观主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怎么也得给法源面子吧。法源是代表盘山寺来的,孙观主竟然见都不见。
  法源老和尚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淡淡道:“麻烦请头前引路去藏经阁。”
  门人带我们进了道观,把我们交给一个年轻道士,小道士引我们到了后院的藏经阁。
  当初病魔就是在这里打翻了孙观主的师弟,盗走经阁宝物,现在时隔多日,我终于不幸辱命,把它带回来了。
  小道士不过二十来岁,掌管着经阁的大门钥匙,开锁之后让我们把钵交给他,由他封存其中,后来该怎么处置,等观主发落。
  法源和尚淡淡一笑:“病魔可以交给你们,钵不能给,此乃是盘山寺之物,老衲也不好轻易交付。”
  小道士没想到和尚会这么说,凝思了片刻:“大师说得对。”看看这个钵,说道:“观主有事不方便前来,这样吧,我提两个方案,你看行不行?”
  法源和尚颇有意思地看着这个小道士,示意他说。
  小道士道:“第一个方案是,此钵存到藏经阁。我不会让大师和林施主白跑一趟,另有一物来抵这只钵。”
  “第二个方案呢?”法源和尚问。
  小道士说:“那只能委屈两位暂居观中,等观主倒出工夫,自会封印妖孽,到时把钵还给大师。”
  “有意思了。”法源和尚笑:“我还赶时间回去复命,等不得观主,就第一个方案吧。你打算用什么来抵?”
  小道士风轻云淡,说道:“用一句话。”
  我和法源和尚互相看了看,我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确实有意思。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道士,竟然想用一句话抵了高僧的法器。
  法源和尚面无表情:“说说看。”
  小道士说:“这句话是说给林施主听的。”
  我正色,做个手势,示意请讲。
  “来的时候,副观主说,”小道士道:“林施主送还病魔之日,便是他命悬一线之时,多加小心。”
  我愣了,非常膈应,脸上也带出来了,特别不高兴:“这怎么话说的?”
  “副观主仰观天象,发现天象巨变,又以河洛图排衍,发现世界会进入一次巨大的动荡之中,福祸未知。”小道士说:“而这次巨大动荡的发端,所有的引子,就是你。林施主。”
  我心怦怦乱跳。
  法源和尚双手合十,双目垂帘。
  “有点夸张了吧?”我咽了下口水。
  “你就当是夸张。”小道士说:“长老,不知道我这句话抵不抵你的钵呢?”
  法源道:“这话你是说给林施主听的,不是说给我听的,为什么要抵我的法器?”
  “天下动荡,非一人之动荡,难道盘山寺能免于其外吗?”小道士真是伶牙俐齿,巧言善辩。
  “倒有几分道理,”法源凝视小道士:“敢问道号?”
  “小道空济,不值一提,只是借机缘来告知二位。”小道士施礼。
  “空济,那你告诉我,”我说:“我既然命悬一线,是谁想杀我?你不能这么不上不下吊着胃口吧。”
  “副观主只有一句话,杀你的人,”空济看着我,顿了顿:“就是你自己。”
  我陡然一口冷气,胸口好似闷了块大石头,瞬间就郁了。
  后面发生的事我没关注,法源和尚交出了钵,由这个小道士封存在藏经阁。我们被送了出来,我和朝阳观的这段因果公案,也算是了解。
  但是我不开心啊,心情很差,一路往回走有点魂不守舍。
  空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杀我的人是我自己。难道说我会自杀?还是某种隐喻?是说我不学好,以后走火入魔吗?就像古代暴君继承皇位,本来天下无扰,可自己瞎作,结果民不聊生十八路叛军什么的,这就是说,能灭亡我的就是自己。
  是这个意思吗?
  我一路浑浑噩噩走着,法源叫了我几声,我听到都没往心里去,就是膈应。等明白过来,法源径直上了自家的车,一溜烟开走了,把我孤零零留在道观。
  我追着车喊了几声,那叫一个快,顺着盘山路就没影了。
  这帮高人办事就这样,缘来缘尽全讲个缘法,缘没了就跟路人一样。我心堵得慌,索性也不走了,回头重登山门,跟门房说要见孙观主。
  门房往里打了内线电话,放下电话无奈地跟我说,观主还有要事,他给你留句话,说事情办完,你已经跟朝阳观没有瓜葛,还请回吧。
  我不甘心,说我在道观里转转,上柱香总可以吧。
  门房摇摇头说,道观目前不向外开放,不接待游客,如果身份定义为游客,对不起,还是请回。
  我真是一肚子气,不甘心也没办法,只能气哼哼出来,顺着山路往外走。
  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凉亭了有一人,正是刚才的小道士空济。空济见我来了抱拳说:“林施主稍留片刻。”
  “怎么了?”我没好气。
  “副观主让我截你下来,想问你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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