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同伴见他面临此等困境,却仍无萎靡惊慌之态,心底除了佩服之外,原本升起的些许沮丧也随之一扫而空,跟着他一起上了船。小船再次随风起航,悠悠在水雾中穿行,重复着和前两次一模一样的动作。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姬轩辕忽然起身,施力挡住推船前进的海风,将之暂时固定在水面上不动。
  “怎么了?”祝融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姬轩辕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问,从怀中取出那块伏羲给的白玉令牌,在手中细细掂量,脸上陷入沉思。
  前两次也是如此,每当船走过这一带的时候,胸口的令玉就会微微颤抖发热,但持续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可以说是一闪而过,因此自己先前并未注意。现在看来,这细微的异常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困境的一道线索。毕竟这里并非真正的苦海海域,而是敌人借助阵法力量构造出的幻境,而且两仪阵终究是伏羲和女娲亲手所建,纵然少典的陷阱表面再完美,其中也必定有顾及不到的漏洞。
  他从船尾走到船头,又从船头走到船尾,试了几次之后,发现靠近右前舷的位置,令玉的反应最为强烈。于是在那里盘膝坐下,将右手食指咬破,以鲜血混合自身灵力滴在令牌之上,同时左手紧握玉牌,低头闭目行功。只见掌心令玉在他的法术催动下,上面的神符刻印忽然发出强烈白光,连带小船四周的海面都升起了光圈,一时间耀眼夺目。随着光辉逐渐淡去,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从半空中缓缓飘落,上面有几行字,以神界符文书写而成,四周佐以波形花纹,就像是海中浪花一样。
  祝融拾起那片薄绢,三人聚在一起细细读之。那绢帛上的字色极淡,若明若隐的很不稳定,待他们将将念完,整张绢帛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天非天,见水非水,回首破膺,心中月明。”方雷重复一遍上面的话,困惑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祝融问道:“你刚才是在尝试联系伏羲?莫非这是他送给我们的提示?”
  姬轩辕回答:“不错,少典既说他就在这两仪阵中,想来我们此刻的难处他也知晓。只是力量过于虚弱,无法现身给我们指引。因此我想通过这块令牌,尝试连接他的神识。”他看了一眼船舷,“令玉只有此处反应强烈,也许这就是少典设陷时因力穷而留下的缝隙,所以这封信才能传过来。”
  方雷的脸上浮起一丝希望:“这么说,此信是来告诉我们出去途径的。这前两句倒是不难理解,非天非水,意思就是我们所见的这片海并非真实,全部都是少典设下的幻觉。可是这后两句……”她犹豫着说不下去了。
  祝融无奈地抱臂说道:“既然有心帮忙,怎么提示还要这么拐弯抹角的?他这个习惯,我看是永远改不了了。”
  姬轩辕一挑眉毛:“所谓的神谕向来都是这样模棱两可,故弄玄虚不正是你们神族最喜欢跟下界玩的手段吗?”
  “哎呀,我可是一向有话直说的典范,千万别一竿子打死无辜者啊。”对方摊手说道。
  姬轩辕笑笑,也不与他争辩,仔细琢磨起绢帛上的话语。他若有所思地转身,看着船尾吃水的边沿正一点点分开水面前进,但却不产生任何涟漪的波纹,就像是在冰块上滑行一样。他微微皱眉,走过去驱散水雾,仔细端详海面,上面竟没有自己影子,也没有船舷的影像,映出的只有上方死气沉沉的天空。
  “难道他是这个意思?”他恍然醒悟,对同伴说道:“马上把船调头,我们往回走。”
  方雷不解地问:“你是说逆风而行?但刚才不是已经试过……”
  “再来一次,而且这次不同,我们要走快点。”
  祝融一边按他说的令船头调转一边问道:“要多快?”
  “尽我们所能,越快越好。”他简短说完,掌心施力发劲,小船开始顶风加速前进。两位同伴在旁协助,行船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如乘风破浪一般,原本轻柔的海风逐渐变得凶猛起来,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似的,船舷两侧波涛汹涌,激荡之下让本就单薄的小船在浪尖更是摇摇欲坠。
  “已经没法再快了。”由于风声太大,即使相互站得极近,祝融也不得不高喊。这海域对他的力量有所抑制,此刻已是使出了剩余所有的精力驱船。曾经平缓的海面此刻已是巨浪滔天,一个接一个浪头迎面打来,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若不是他们实力不弱,早就站不稳跌进海里了。
  “保持住速度。”姬轩辕也高声回答,全神贯注盯紧前方的水面,指尖微微发颤。其实他内心也是七上八下,不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若不孤注一掷,迟早也是被困死的结局,还不如放开手冒险。
  方雷伸臂挡住海风问:“我们要这样赶多久?”
  “我不知道,但是应该差不多了。”姬轩辕回答,只见小船跃过一个浪头,从几十丈的高峰出急流滑下,直直向前方一个漩涡中心滚去。方雷变色道:“我们不能再走了,一旦靠近海漩,这艘船会被立刻卷成碎片。”
  “正好相反,也许那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姬轩辕毫不动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时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反而隐藏着绝境中的生机。”
  祝融瞪大眼睛:“那你万一要是错了呢?”
  姬轩辕坚定道:“我宁肯痛快送命,也绝不在他手下煎熬求生。”
  其余二人对此心有同感,不再有丝毫犹豫,加足马力像漩涡冲去。恶浪滔天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小船的头部开始碎裂,木屑四散飞扬,吸力将他们一齐卷进了中心。强劲的水流带着压力扑面而来,呛得他们无法呼吸,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半空中四处乱撞,痛得只觉浑身皮肤都要碎裂开来。
  “咳、咳咳,不来了不来了……”不知熬了多久,祝融才总算得了口气说话,“就算是当年跟共工那家伙决斗,我也没这么惨过啊……”整个人衣服里全是水,湿淋淋地挂在身上好不狼狈。他勉强撑起身体站直,赫然发现自己竟是站在实地上的,周围不闻丝毫水声,不由得满脸惊讶:“咦,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方雷也从地上爬起,一时还有点不敢相信:“我们……居然真的出来了?”回想起适才的惊涛骇浪,兀自心有余悸。她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姬轩辕,流露出的眼神除了倾慕之外,更多了几分崇拜。
  姬轩辕拧干头发里的水,长吁一口气叹道:“侥幸,真的是侥幸。”
  祝融打量四周情景,天空已变成熟悉的淡蓝色,温暖的淡金光芒照在地上,令云雾中的建筑屋宇露出浅浅的轮廓。虽然仍是不明吉凶的陌生之地,但气氛已比那阴暗的山腹和无边压抑的海域好上太多了。无意中又往地面看了一眼,只见那地砖似是半透明的,隐约可以看到下面另有玄机。他半跪下来,伸手拂去轻尘细瞧,这一下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下面灰蓝色的波涛汹涌,望之不见岸边,正是方才他们被困的苦海。
  “没想到这海域上面,竟然别有天地。”他摇头感叹,向姬轩辕问道:“我算是彻底服你了,你是怎么找到幻境出口的?”
  姬轩辕微微一笑:“当然是靠那封信指点。”
  “就只凭伏羲那两句话?”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回首破膺,心中月明。膺者乃身体心口要害之地,有时也会用来代指船。那船既是少典给予的折磨,也可说是我们内心恐慌下着相的阴影所化,如果一味依赖于它,只会永远在无望的追逐中徘徊而无法脱身。”姬轩辕细细对他们说道,“除非回头在波浪中逆行而上,才有拨云见月的一丝希望。”
  “原来如此,如果说那片海代表我们的心障,将船毁去,则是意味着破除心中迷雾,即见彼岸之意。”方雷恍然大悟。
  姬轩辕颔首:“你说的一点不错。”
  祝融叹气:“我看就是伏羲亲自来此,也未必能像你说的这么清楚。虽然有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这世上除了你,恐怕再没谁能如此了解他了,这么兜圈子的意思,你居然还能猜得出来,而他应该也是笃定你必能领会他的暗示,才敢把信写得那样云山雾笼的。”
  姬轩辕这次倒没有生气,反而摇了摇头解释:“这你怕是误会他了。别忘了整个两仪阵还在少典的监视之下,他就算有心说得更详细,恐怕也没有这个时间。何况他素来不喜以书信传讯,此刻精神不济,当然是能少写一个字便少写。”
  “其实你就算直接用懒来形容他,我也不会在乎的。”祝融耸耸肩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对了,你怎么知道他有不喜留字的习惯?这可不是轻易显露的,除非你们相处过一段时间。”
  他向来毫无遮拦,这句也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姬轩辕顿是住声,眼神复杂深沉,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
  “去前面探探吧。”他突兀地结束这个话题,头也不回地率先前行。
  祝融无辜地挑了挑眉毛,表情仿佛在问我又说错话了?方雷摇了摇头,略带嗔怪地瞪他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姬轩辕走了一段路,周围一片静谧,不闻丝毫烟火声气,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才好。这里的亭台楼阁不如云顶天宫那般气势恢弘,外在风格虽简约,细节处却更显精致华美。走着走着,冷不防脚下踏到了一件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一串植物种子编成的项链。
  “嗯?这个式样,好生古老……”他正在拨弄检查,恰好身后祝融过来,见到他手中物事,脸色忽然一变。
  “这是……神农的项链?!”他吃了一惊,“你从哪里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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