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命
国公府的酒宴散的很晚,近日沈洵心情不佳,在席宴上多喝了几杯,从国公府出来已经微醺。
夜已深了,黑糊糊的天像一团压在头上的乌云,让人莫名烦躁。沈洵和同僚们告了别,晃晃悠悠的坐上了相府的马车。
当初宫澧几次拂了他的面子,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朝上堂下没少为宫使绊子,可每一次都被宫澧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这一次他本想利用孟霍来对付宫澧,那知孟霍那个粗鲁莽夫脑子一根筋,喝了点酒就直接跑到国公府门前去闹了。再加上宫澧的腿疾莫名好了,今天也没得到君兮暴毙的消息,沈洵的心情烦的很。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前行驶,沈洵昏昏沉沉就要睡着,刚朦胧了意识,马车却悠悠停了下来。
“老爷,到了。”赶车的知道沈洵这几日心气不顺,低眉垂睫立在车前,恭敬道。
被搅了睡意,沈洵心中更烦,下了马车,却看到相府门口竟一个守门的都没有,沈洵心中不悦更甚,斥声大骂,“看门的都到哪儿去了!”沈洵横眉怒目,一边骂着,一边歪咧咧的往里走去。
“人呢?都死哪去了?”从大门到中堂,一路上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沈洵的火气蹭的窜了起来。
“来人,来人!”沈洵怒气冲冲的来到中堂,却见中堂里灯火通明,乌压压站了两排人,一瞬间,酒意全消。
中央主位上,一个戴着半边獠牙鬼面的霓裳男子坐在那里,中堂四面黑压压的站的满是遮着脸的黑衣人。堂下,他的妻儿老小跪在一边,一个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身上血迹斑斑,似被动了刑。
沈洵看清屋内情形,意识到情况不妙,当即转身便要离去。
“铿~”早在他进门之时,两名黑衣人便已挡在了门前,沈洵刚一转过身,两把钢刀便架在了他的身前。
听到门口动静,华氏瞧瞧抬头瞧过来,看到沈洵,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挣扎着从黑衣人手中挣脱,连滚带爬的来到沈洵脚下,“老爷,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啊~”华氏哭喊着拉着沈洵的衣摆。
沈洵听华氏喊自己老爷,脸色一变,心中大骂华氏不知分寸。然而看眼下形势,他想离开是不可能了,无奈,沈洵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看向主座之上高坐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本相府邸!”沈洵看着主座上的男人,严声质问,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出卖了他的心虚。
“夜杀门,独孤夜。”主座上的男人听到沈洵斥问的声音,撩起眼皮,自报家门。
听到夜杀门三个字,沈洵一惊,身子一个不稳向后猛的踉跄一步,“你……你……”
独孤夜高坐在上,将沈洵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你是沈洵?”独孤夜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是……是又怎样?”沈洵下颌一抬,竭力让自己不露怯。
“就是你害死了我的玉儿?”独孤夜死死盯着沈洵,突然暴喝一声,猛的站起。
“什么玉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洵听到玉儿二字,蓦的一慌,目光闪躲的狡辩道。
“她已经把什么都招了。”独孤夜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华氏,“你娘得了痨疫,你得知水玉有洗髓盥血之效,可以为老东西续命,所以你绑走了我的玉儿,夺了她的玉。”独孤夜咬牙切齿道,露在外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缝,步步逼近,“二十年了,我找了她整整二十年。”
“你……你要干什么……”看着独孤夜逼近,沈洵连连后退,一个失衡,跌坐在地。
“你害死了我的玉儿,你说我要干什么?”独孤夜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沈洵,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就是这么个怂包害死了他的玉儿,他竟然没能及时赶来救她。
“不……不……我不是有意的。”沈洵跪在地上,连连摇头,“是她身子太弱,自己得病死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玉儿先天不足,全靠水玉续命,你夺走了她的玉,她如何能活!”独孤夜暴喝一声,吓得沈洵身子一颤,“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让她救救我娘,真的不是有意害死她的。”沈洵瘫在地上,拉着独孤夜的衣摆,“看在我是无心之失的份上,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饶了你?好啊。”看着沈洵跪在脚下像条狗一样,独孤夜的脸上露出一抹阴诡的笑。
“当啷~”一把刀被扔到沈洵手边,沈洵身子一个哆嗦。
“要我饶了你,可以。只要你用这把刀把他们三个的喉咙割开,我就饶了你。”独孤夜凑到沈洵耳边,伸手指了指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沈乐月,沈平和华氏。
沈洵如遭雷劈,他没想到独孤夜竟要他用妻儿的命换他自己的命。
“你……”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独孤夜没心思听沈洵狡辩,招了招手,一旁的黑衣人得令,燃起一炷香。
“一炷香燃尽,若是他们还喘着气,我就只好送你去地狱了。”独孤夜的声音很轻,却阴森噬骨,沈洵蓦的打了个激灵。
沈洵看了看手边的刀,又转头看了看他的夫人,儿子和女儿,神情痛苦,迟迟未动。
“有点热啊~”坐回去的独孤夜见沈洵左右犹豫,突然招了招手,“来人,掌扇。”
黑衣人得令,取来蒲扇,在离独孤夜一尺远处的香炉处站定,轻轻扇了起来。风助香燃,原本缓缓燃着的香须臾便没了一截。
看到香身迅速矮下去,沈洵面色大变,一把拾起地上的刀。
“老爷(爹),不要啊~”
华氏,沈心玉和沈平见沈洵真的拿起了刀,连连摇头哀求道,“不要啊~”
“看来,你舍不得他们。”沈洵还在犹豫,独孤夜的声音响起。沈洵回头,却见香炉之中,那柱香竟已到了头,就要燃尽。
来不及多想,沈洵牙关一紧,抓紧手中的刀,猛的一划,华氏的表情豁然定格,脖颈咧开硕大的刀口,华氏失了力,轰然倒地,那瞪大的眼,似乎在死的那一刹都不能相信沈洵真的割开了她的喉管。
“噗”的一声,温热的血溅了沈洵一脸,血腥冲鼻,沈洵像疯了一般,杀死华氏,拎着刀又冲到沈乐月身边,挥刀相向,一刀扎进她的脖颈,“啊!”的一声惨叫,沈乐月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洵狰狞的脸,绝望的扑腾了两下,断了气。
“爹,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能杀我。”看到沈洵接连杀死了母亲和妹妹,沈平吓得面无血色,连连往后退去。
“你别跑,很快,不疼的。”沈洵拎着带血的刀,一步步逼近沈平,“别跑,就一刀,一刀就好了。”说着,沈洵一个前扑,扑到沈平身上,沈平下意识一躲,沈洵扎向他脖子的刀直接扎进了沈平的眉心。
“我成功了。”杀了沈平,沈洵像完成了任务似的大笑着来到独孤夜身前,“我把他们都杀了,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喏~”独孤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香炉。沈洵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色一变。
香炉里只有一堆白灰,香早燃尽了。
“很遗憾,你超时了。”独孤夜摊了摊手,说着起身走到沈洵身前,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只能送你下地狱了。”独孤夜说着,瞳孔一缩,手上加力,将沈洵提起。
沈洵惊恐的抓着扣在脖子上的手,然而独孤夜的手固若鹰勾,沈洵的拍打对他毫无作用。感受到双脚离地,呼吸渐渐停止,沈洵眼睛爆凸。
脑中空气消耗殆尽,严重缺氧,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沈洵的脑海中突然响起玉姑娘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若是你能让我儿健康长大,他日,夜若寻来,或可留你一命。”
“玉……”沈洵挣扎着,挤出一个字。
独孤夜本要加力的手在听到玉字的刹那豁然一松。
噗通一声,沈洵跌坐在地。
“给你说一句话的机会。”独孤夜俯睨着沈洵,冷冷道。
沈洵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憋青的脸才回了血色。
“你的儿子还活着。”沈洵知道这一句话决定着他能否活命,捡着重点道。
“你说什么?”独孤夜闻言眉头一横。
“将她绑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沈洵沉声道,“当她得知我绑她是为了水玉后,她表示只要我不伤害她们母子,她便同意用水玉医治我娘,我答应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两个人分用水玉会消耗的那么快,更不知道她先天不足,没了水玉会要了她的命。而且水玉并不能医好我娘,只续了几天命,我娘在她生产的第二年便去了。当时我本想将她送出府去的,可又怕被你知道是我绑了人,找我报复,索性便将她留在了府中。不想她生下孩子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产后三年,便将水玉彻底耗尽,她也便去了,只留下了牙牙学语的幼子。我心中有愧,便一直将孩子养在府里当作亲生骨肉看待。”沈洵说着,眼角淌下浊泪两滴,“我真的不是有意害死她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独孤夜冷眼看着他,冷声道。
“虽然水玉用尽了,但是盛装水玉的玉珏还在。他身上带着碧玉珏,那是玉姑娘的东西,你应该认识的。”沈洵认真道。
“他在哪儿?”
“他……他是岚影阁的人。”半晌,沈洵吞吞吐吐道。
“岚~影~阁~”独孤夜拖着长音念道,随即斜眼看了他一眼,“今天我姑且留你一命,你最好能保证你说的是真的,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今天没死成。”独孤夜拍了拍他的脸,狠声道,说完,挥挥手,领着众多黑衣人浩浩荡荡离了开去。
“你府里的人,我可一个都没动。”走到门口,独孤夜朗声喊道。
看着他们出了大门,沈洵才意识到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松掉一口气,沈洵似被抽走了所有气力,瘫软在地。
人都撤了出去,地上横陈的三具尸体格外显眼,沈洵爬到华氏身边,忍不住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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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洛阳西郊。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飞掠而过,二人相距不过丈余远,速度亦相差无几。
“咻咻~”两枚梅花镖自前面人的袖口甩出,后面人一个腾跃弹起,顺势足尖踏上镖身借力向前一冲,身形一晃,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前人的肩。
前人身形一顿,反手扣住后人的手,身子一转翻到后人身后,手掌化形轰出一掌,后人身子往一侧躲去,前人趁机足尖一点,向反向蹿去。
二人你追我赶,须臾之间已从西郊转至东野,前逃者暗器横出,眼见二人距离越来越远,追赶者手中翻出一串珠串,指间一掐,扬手一甩,数十珠子飞射而出。
珠子飞出,看似无序,却正对着前逃者周身大穴,飞珠附了内力,眨眼之时已到身前。
前逃者为避飞珠,只得向后跃翻,然而身形尚未稳住,追赶者已到了。
追赶者一个龙爪手锁住他的手臂,手臂一收将人拉到身边,另一只手连点数下。
前逃者周身大穴被封,定在当场。
“我真的没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你。”追赶者看着被他点住的人,目露怜惜。
那被点住的人黑袍裹身,黑纱遮面,未露半寸肌肤在外,赫然正是之前与君兮等人交过手的那个黑袍人。
“是他们该死。”黑袍人粗沙的声音响起,在森森寒夜里,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追赶者痛心的看着黑袍人,“一切都过去了,放下吧。”
“放下?笑话!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们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们一个都别想逃。”黑袍人恶狠狠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过去的事,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你吃你的斋,我的事不用你管。”黑袍人怒斥。
“你……”
“解开穴道,放我走。”
“不,你执念不消,我不能放你离开。”追赶者摇摇头,将黑袍人扛到肩上,“你不愿放下,只好我带你离开了。”
被抗在肩上的黑袍人瞳孔一缩,猛的一掌轰在追赶者的背上,自己则一个前蹿跳开。
追赶者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整个人横飞出去,撞上一棵粗树滚落下来,“噗~”,追赶者猛的喷出一口血来,“你……你的穴位……”
“早就改了位置了。”黑袍人冷笑一声,“带我走?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说完,一个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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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宫澧随着君兮来到了城西营区外不远的一棵大树下。
“就是这里。”君兮在大树下站定。
“我来吧。”宫澧取下铁铲开始刨地。
宫澧虽然不知道君兮来此是为了什么,但既然带了铁铲来,刨就对了。
“差不多了。”刨了约有半尺深,君兮叫了停,“剩下的我来。”君兮蹲下去,掏出巴掌大的小铲子,小心的一点点抠着土,不一会儿,一个布边露了出来。
君兮怕伤到里面的东西,扔了铲子,用手扫了扫,直到将浮土干净,才揪着布边一角将布包拽了出来。
布包里面像装了几根棍子似的,很不规则。宫澧抱臂在一旁静静看着君兮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放到地上,打开,让他意外的是布包里面竟然是一堆白骨。
“这是?”宫澧诧异的问。
“圣手白情的尸骨。”君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