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铃木恭敬的施礼,率先走进会议室,诸大臣跟在身后鱼贯而入,这个会议室自然没有地面上的会议室豪华宽大,众人进去后便显得有些拥挤。会议室内摆着一张长条桌,整队大门的是金黄色的御座。
裕仁坐在宽大的御座上,双手放在膝上,腰挺得笔直,目光温和的平视前方。
铃木首先向裕仁施礼,然后才走到前面的座位上,后面东乡、西尾寿造、梅津美治郎等人鱼贯而入,每个人进屋后都先冲裕仁施礼,然后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铃木贯太郎一侧的都是文臣,外交大臣、农林大臣,财政大臣等都在他这这一边,而对面坐的都是军人,西尾寿造、梅津美治郎、丰田,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全部坐到他对面。
待所有人坐下后,木户宣布御前会议开始,然后他便走到天皇的下座坐下,一般召开御前会议他都坐在这个位置,他是天皇的代表,天皇不好说的话,由他说。
第三部血火抗战第十一章朝天阙第八节日薄(二)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气氛有些沉闷,这在御前会议上还是首次,木户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瞟了眼铃木,铃木心里叹口气,感到脑袋里的那颗子弹又隐隐作痛。
“陛下,内阁对战和问题有巨大分歧,数次会议都没能达成一致,以致劳烦陛下,臣有愧陛下信任。”铃木声音有些哽咽,感情略有些激动,苍白的发须在轻轻晃动。
“爱卿不必如此,”裕仁平静的安慰道:“朕深知内阁面临的困难,我希望内阁在决定战和问题上,不要以朕为念,朕能接受内阁的一切决定。”
最后这段话,裕仁特地加重了语气,含义非常明显。内阁成员和大本营代表均是一振,但每个人的表现又各不相同,东乡等主和派均面露喜色,西尾寿造等军方将领却神情惨淡,梅津美治郎露出激动之色。
“陛下体谅,臣非常感激,国家情况非常严峻,”铃木接着说:“今天的御前会议将全面向陛下报告目前国家的情况,石黑君,请您先说说粮食状况吧。”
石黑忠笃将面前的文件翻开,站起来面向裕仁报告:“根据农商省的统计,今年粮食产量为去年的七成,国民定量将下降到每人每天三合(日本计量单位,每合约2两);由于运输中断,化肥产量下降到去年的四成,而且还会进一步下降,也就是说,明年将出现大范围饥荒,粮食产量将进一步下降。
与战争息息相关的物资下降幅度更大,全国钢铁厂被炸毁八成,尽管经过极力抢修,也只能恢复小部分生产能力,八月,全国钢铁产量为六万吨,以此估计全年产量在八十万吨上下。
煤炭产量在上半年初,每月产量可达三十万吨,由于满洲失守,现在每月产量为六万吨,这些煤炭主要来自朝鲜和支那江南。
汽油柴油生产状况也十分严重,几年总共生产汽油柴油大约70万公升,是去年的三成,这主要原因是,没有足够的原油,以及炼油厂普遍受到轰炸,生产能力遭到极大破坏,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些产量主要来自储备原油,从南洋运回的原油已经非常少,上月仅有一万三千吨原油运回国内,本月到目前为止只有五千吨原油。
上月,铝生产为六千吨,从南洋运回的铝矾矿越来越少,本月运回两千吨,……。
总之,从各个方面看,各种物资的产量都严重下降,影响产量的主要因素是支那空军轰炸,以及海上运输线中断。
石黑将手中的文件合上,冲裕仁微微施礼后才坐下,铃木又点名让军需大臣丰田汇报军需生产情况。
丰田起身时用眼角扫了眼旁边的西尾寿造饿梅津美治郎,俩人没有任何表示,这是御前会议,在这个会上说假话,将受到严惩。
“陛下,正如石黑大臣所言,由于钢铁铝铜等物资产量严重下滑,军需生产受到严重影响。
截至上月,今年全国生产步枪十六万支,轻重机枪五千挺,坦克一百七十辆,装甲车一百三十辆,飞机六百八十架,水面舰艇,”丰田看看面无表情的裕仁,吞下口水硬着头皮念道:“水面舰艇,零,从开战到现在,我们每个月大约损失十万吨船舶,这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造船能力,钢铁产量下降,就更没有力量造船了。”
随着一串串数字从丰田的嘴里蹦出来,丰田也渐渐平静下来,话声更加稳定,也更让人揪心。
无论是军舰飞机,还是坦克装甲车,轻重机枪,甚至包括军装军鞋,所有武器装备产量全面下滑。
新组建的部分师团手里拿的的还是日俄战争士气的单发枪,个别极端的大队甚至根本没有武器,在木棍上绑上把刀充作武器。
丰田说完之后,会议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西尾寿造沉重的呼吸声,梅津美治郎的脸涨得通红,恶狠狠的盯着桌面。
木户低低叹口气说:“看来情况是非常困难,首相阁下,内阁提出了那些办法呢?”
铃木感到嘴里很苦,他努力咽下口唾液,以现在的日本根本无法解决这些问题,现在还只是中国空军来轰炸,再过几个月,美国在塞班岛和关岛的空军基地完工,他们也会加入进来。
缺少原材料,必须要从南洋运来,可这要突破美国海空军的重重堵截,上个月,在马尼拉,美国航空母舰突袭马尼拉港口,将停靠在港口内的七条货轮炸沉,总共损失七万吨。
另一支经过台湾海峡的船队受到中国空军的袭击,两条货轮被炸沉,剩下的经过台湾海峡后,在东海受到美国潜艇的攻击,最后这支由八条货轮组成的运输船队只有一条成功驶回日本。
这两支船队就损失了十二万吨运力,这些珍贵的运力一经损失便无法补充,船长们现在提起到南洋或从南洋回国,便闻言色变,这条海上通道快要成为死亡代名词。
“臣认为要解决这些困难就必须停止战争,”铃木终于将话题落到今天会议的中心,他平静的望着裕仁:“帝国无力抵抗美国空军轰炸,联合舰队也无力保证海上运输线畅通;陛下,臣有负陛下信任,……”
铃木哽咽着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涌出。虽然没有明言,可意思却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日本已经无力扭转战局,只有接受盟国条件,无条件投降。
无条件投降,日本的未来无法确定,将来是国际托管,还有没有天皇,甚至还有没有中央政府,都无法知道。
铃木内阁,有可能是以日本的最后一届内阁,或天皇制下最后一届内阁,记入历史。
“对于和平,我认为不能无条件投降,这会对国民信心造成沉重打击,前线将士也不会答应,要和平,可以,但必须保证国体,必须考虑将来国家的困难,战争赔款不能太多。”
没等裕仁安慰铃木,梅津美治郎便态度强硬的表态,山田乙三也开口支持:“皇军还有几百万之众,还有一战之力,不能就这样放弃。”
西尾寿造冷冷的说:“其他的都可以商议,但国体不能改!不能追究陛下的责任!”
西尾寿造提到一个大家都刻意回避的问题,天皇裕仁的战争责任,盟国会不会追究裕仁的战争责任,会不会将裕仁送上战犯法庭。
盟国公开宣布,要追究战争罪犯。所谓战争罪犯,除了违反海牙国际公约的军人外,还要追究那些策划战争的政治经济人物。
日本发动了侵华战争,发动了侵苏战争,偷袭珍珠港,发动太平洋战争;裕仁作为日本名义上最高统治者,盟国就近会怎样对待他呢?所有人,包括铃木、木户、包括裕仁自己,都不知道。
铃木无言以对,他的妻子是裕仁的启蒙老师,他曾经担任裕仁的侍从长,是天皇最信任的人,有些话他无法说出口。
“可是军队还能打下去吗?”外务大臣东乡见情势不利,立刻另辟战场:“如果军队能打下去,能取得最后胜利,倒没什么问题!”
山田乙三大怒,腾地站起来:“怎么能这样说呢!任何一个士兵都知道,没有信心就不会有胜利!”
“作为普通士兵可以这样认为,”东乡毫不客气的反讽道:“可作为国家的领导者仅仅只有这点认为是不行的!必须要预见到一年两年之后的事情,军队还能打一年吗?联合舰队现在连出海的油都不足,还怎么打下去?!”
东乡非常愤怒,在他看来日本早就应该和谈了,在华北会战结束后便立刻宣布接受德黑兰宣言,日本也不会受到如此大的破坏。
见会议有可能失控,木户立刻站起来,平静的做个手势:“不要激动,诸位大臣,现在是御前会议。”
木户将御前两字咬得很死,山田和东乡狠狠的互瞪一眼,才转过向裕仁致歉:“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这时裕仁开口了:“诸卿尽心国事,何罪之有。”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句场面话之后,会议又会回到既有轨道上,军方主战,文臣主和,双方争执不休,最后不了了之。
可裕仁却接着说:“国家已经到危机关头,诸卿不要朕为念,帝国传承已上千年,国民对国家体制的认同高度一致,对这些,即便敌国也不可能不考虑。现在重要的是避免国民再受到伤害,而不是考虑朕的安全,如果有必要,朕可以象普通士兵那样牺牲。”
众人目瞪口呆,短暂震惊后,铃木贯太郎率先起立,众大臣也纷纷起立,铃木再度哽咽:“臣感念陛下之圣德,所有日本国民将为陛下披肝沥胆,即便敌人再强大,臣等也绝不会让陛下受到伤害。”
木户同样显得激动,可他心中却非常清楚,裕仁这段话会被记录下来的,这段话在战后将成为他支持和平的重要证据,这才是裕仁说这番话的主要原因,这也是裕仁放任军方将领主战,自己迟迟不表态的根本原因。
所有人都以为裕仁对军队的控制不强,可木户知道,真实情况恰恰相反,如果没有裕仁的同意,军部任何军官,那怕一个师团长或旅团长,都不可能上任,他对军队的控制远远超过其祖父明治天皇和父亲大正天皇。
“我希望诸卿要以国民为念,协助首相处理好国家大事,特别是军队,西尾爱卿,梅津爱卿,你们要掌握好军队,军队不能自行其事,要服从内阁的决定。”
最后这句话裕仁说得异常严厉,目光就在西尾寿造和梅津美治郎之间来回移动,俩人心中一凛,连称不敢。
东乡抓住机会立刻逼上去:“陛下之心臣已经明白,臣建议,接受盟国之德黑兰宣言。”
铃木这时却没有开口,石黑看了看裕仁,裕仁面无表情,木户安静的坐下,山田乙三立刻抗声:“陛下虽然有这样仁厚之心,但,国体并非只是陛下,而关乎整个全体日本国民,阁下,如果国民意识到大和民族沦落到任人宰割之地步,国民精神势必崩溃,其影响将超过战败本身数十倍,将影响几代人!”
经过裕仁的插话,山田乙三的气势再不如刚才,但他这番话又软中带硬,将局面扳回不少,有些沮丧的西尾寿造和梅津美治郎却振奋了许多。
“难道我愿意!”东乡又有些激动了,他厉声叫道:“是你们无法制止在东京上空肆意轰炸的支那飞机,你们无法在击败太平洋舰队,你们无法击败猛攻的支那军队,如果你们但凡……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用得着……提……提议……接受这样……这样屈辱的条件吗?!”
东乡说着老泪横流,语不成声,眼看会议又要失控,铃木不得不开口制止:“东乡大臣,这是御前会议,陛下宽厚,作为臣子要注意,不要失仪。”
东乡只得再度向裕仁致歉,裕仁这次却没有任何表示,铃木站起来说:“内阁对和平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对和平的方式有分歧,外交上可以再进行些努力,陛下,臣建议,还是先作外交努力,一切待一号作战之后再看结果。”
东乡的神情有些忿忿不满,可石黑在旁边轻轻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冷静,裕仁这样表态后,今天的会议注定不会有结果,否则便会被认为是裕仁为了自己的皇位在作战,以致让国民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这个结果是裕仁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也在座众臣不敢接受的。
铃木显然已经明白过来,所以才提到待一号作战之后,可一号作战怎么进行呢?这是裕仁非常关心的。
“米内大臣,联合舰队能不能出海作战?”裕仁问道。
米内光政站起来郑重答道:“请陛下放心,联合舰队一定能出海作战。”
“我刚才听说联合舰队缺少油料和飞机,他们怎么出海作战呢?”裕仁当然不是无目的这样问的,他的目光落在西尾寿造和梅津美治郎身
西尾寿造立刻站起来说:“陆军可以将分给陆军的油料划转给海军。”
梅津美治郎也随即表示:“可以将陆军的飞机转给联合舰队,佐佐木空军基地还有两百架作战飞机可以全部转给海军。”
裕仁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陆军和海军能这样精诚团结,乃国家之幸,国民之幸;不过,”说到这里,裕仁的语气一转,又对铃木说:“和平工作不能等一号作战结束后再开始,现在就可以开始,严格的说,应该是不能停,应该继续,最终能不能实行和平,还要看外交努力。”
所有大臣,包括铃木在内都知道,这次会议就这样了,所有人都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道:“臣等恭领圣谕。”
第三部血火抗战第十一章朝天阙第八节日薄(三)
轿车在东京的街头驶过,两边再也没有任何街景,只剩下断瓦残垣,街上人群稀少,甚至连以前常见的,有些令人烦的,打打闹闹的孩子也看不到。
空气弥漫着些许异味,昨晚中国空军再度光临东京,对江东区进行了猛烈轰炸,位于江东区的汽车制造厂和飞机发动机厂被彻底炸毁,连带周围十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建筑全部被焚毁,大约六万多人被烧死。
对这样的轰炸,东京市民已经有些麻木了,现在亲戚朋友之间见面后的谈话往往是聊家里那些人还活着,或者街区是不是受到轰炸;如果没有,必定会引起一方的惊讶,然后便会追问原因,看看是不是因为天照大神对这个街区有特殊照顾。
各种躲避轰炸的小道消息在地下流传,金鱼替主的传说被证明没有效后,最近从来没被轰炸的皇宫成为新的热点,每天都有人在皇宫外寻觅,弄到一点东西便拿回去供起来。
轿车穿过市区,向郊区驶去,西尾寿造透过车窗,忽然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他皱眉想了想才想起来,是原华北双子星之一的立高之助。
陆军省也同样被炸弹光临,陆军大楼被焚毁,陆军省迁到郊外的原水产研究所内,这个研究所是农业林业省所辖,战争爆发后,研究所经费严重不足,而且由于兵力紧张,一些年青人应征入伍,于是农业林业省干脆将这家研究所与大阪的另一家研究所合并,这间研究所就空下来了。
不过研究所没有原陆军省大,参谋总部就搬到另外一个地方,没有继续合在一起办公。很凑巧的是,这研究所离立高之助买的房子不是很远,就隔一条水溪。
立高之助已经完全不像军人了,他的头上裹着条蓝色布带,和服扎得紧紧的脚上套着双踏踏板,面前摆着两筐青油油的蔬菜,几个女人正低头在筐里翻拣,立高之助斜叼着烟,眼睛紧盯着手里的秤,正给个老太太讲着什么。
西尾寿造轻轻叹口气,原来他还想过段时间将立高之助重新征召入伍可土肥原从满洲回来后告诉他,立高之助有重大间谍嫌疑,这个人在也不能用。
初闻此言,不但他,梅津美治郎也决不相信,可土肥原的态度非常坚决西尾寿造和梅津美治郎虽然不信可重新征召入伍是不可能了。
“可惜了这样一个干才。”西尾寿造在心里轻轻叹口气,可转念一想,这对立高之助未尝不是好事,现在这摊烂摊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扭转。
“大势所趋,大势所趋。”西尾寿造喃喃低声道,副驾座上的秘书稍稍动了,从后视镜看了眼,便没再动了。
轿车驶进陆军省,在省内焦急等待的军官们轰的一下围过来,西尾寿造见此冷哼一声,车门被打开,西尾寿造迈步下车。
“阁下,阁下,会议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什么?”
“阁下,陛下是什么意见?陛下有些什么意见?”
西尾寿造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小楼,小楼不过两层高,在大厅后,西尾寿造看到了中岛康健,他不由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怎么,中岛君也和他们一样凑热闹?”
追在身后的军官们一愣顿时鸦雀无声,人人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最后面的几个军官悄悄离开。西尾寿造转身扫视众位军官,厉声说道:“你们在这作什么?自己就没有工作了?这里是陆军省,不是菜市场!”
多数军官羞愧的低下头,少数几个军官依旧倔强的昂着头,西尾寿造严厉的瞪着那几个军官:“御前会议,是帝国最高会议,由陛下亲自圣断,无论什么结果,作为帝**人,都要无条件服从!你们为什么还要打听!难道你们想要违抗陛下的旨意!”
西尾寿造怒气勃勃,花白的头发根根颤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整个大厅都被他的气势压住。
“如果有人想违抗圣意,那么就从我西尾的尸体上跨过去!”
咆哮声还没落,众军官便如鸟兽散,再无人敢停留在大厅,中岛见此嘴角滑过一丝嘲讽,他是月初从朝鲜回国的,他的正常职务还是人事局长,在满洲的任务不过是临时性的。
那场轰动全国的大捷,在他看来不过是日本在这场战争中最后一针强心剂,更何况他根本谈不上取得了胜利,在他撤出战斗后,在通化附近阻击中国军队的两个师团损失惨重,最后只有三成人逃到鸭绿江对面,因此算下来,双方得失相当,打了个平手。
回来之后,他向西尼寿造写了份报告,对关东军的目前状况作了详细,这份报告西尾寿造没有拿出来,而是在看后便将它锁进了办公室内的保险柜中。
“中岛局长,你也想问问御前会议的情况?”西尾寿造喝退众军官后,转身看见中岛康健依旧留在原地没动,便毫不客气的问道。
中岛康健淡淡摇头:“不是,阁下,我是正要出门,正好遇上。”
西尾寿造神情稍缓,向楼梯走去,边走边大声嘲讽道:“还好,陆军省还有几个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人,可惜就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