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从方才起就保持着一种相对冷静的态度,全然置身事外地对他的一切质问与反应冷眼旁观,就像是在观看一出拙劣的戏剧。
  慕容止本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心魔爆发,能在短时间内镇定下来已经是奇迹,完全是在那一刻被林寒见的种种行为震撼到了。这会儿他又隐隐有了控制不住的征兆。
  “你若真甘愿死在我手下,最后关头就不该开口。”
  慕容止越是生气,想法就越是剑走偏锋,他当下的陈述与其说是论断,不如说是自我说服与试探,“你不过是为了自保,才冒险在我面前暴露身份。”
  林寒见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危机感。
  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认为这事很难办,但面对着现在的慕容止,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紧绷神经、进行最高戒备,即便她能感觉到慕容止对她切实的恨意。
  比起她这个明显身处不利的人,慕容止反倒显得更凄惨可怜。
  他神智清明地打算来质问她,结果句句话都离不开她和沈弃的关系,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应该迅速用一些铁血手段来制服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是一对闹了别扭的情侣在吵架。
  慕容止的理智防线并不牢固,他才刚刚经历了一轮大起大落。
  林寒见就是在等他再度濒临理智失控的瞬间。
  若在短时间内再来一次情绪的剧烈起伏,慕容止必定心力交瘁,身心俱疲,无暇顾及太多。
  “我只同你在一起过。”
  林寒见轻描淡写地开口,正好将慕容止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趁慕容止错愕的瞬间,她起身,凑进了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我暴露身份,是因为——”
  她闭上眼,用额首轻巧地碰了碰慕容止的额际:
  “阿容,你的心魔由我而生。”
  第十四章
  慕容止正在打坐调息。
  神色平静,眉宇间煞气渐消。
  他的长相是最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眉眼温润,干净俊朗,闭目不语时更生出几分无害的温软;根根睫毛分明,柔顺地搭在眼睑处,乖得让人想去逗一逗。
  林寒见就这么撑着下颌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想起游戏一开始对他的设定标签中有一个是“圣洁”,但她怎么越看,越觉得是招人欺负呢?
  尤其她两次刺激他都得手之后,她就更觉得他……小可怜似的。
  在她还是侍女身份时,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结论是慕容止心中还有一隅固守,没有彻底沦为心魔的附属;陆折予也说过,入魔至今,慕容止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都将自己关在禁室中,避免伤人。
  慕容止对她有恨,却又没能真的忘了她,错过了最初见面时能够将她杀死的时机,他已经被迫身心俱疲地偃旗息鼓了。
  至少今晚是这样。
  林寒见稍显漫不经心地想着,一面悄无声息地起身。
  表明了身份后,她不再刻意隐藏修为,气息都能收敛得薄弱近无,如猫儿一般安静地迈步离开。
  行至门边。
  林寒见的指尖刚触碰到门板,一道沉沉的黑影便从头顶上方笼罩下来,轻巧迅猛地将她包裹在了隔绝光明的黑暗中。
  慕容止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按住了她准备开门的那只手。
  她回首,却没等到他开口,便问:“不让我走吗?”
  慕容止不说话。
  林寒见反手去碰他的手,他就擒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林寒见刻意挣了挣,果不其然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加大,她咬了下后槽牙,好像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挣脱,只能以示弱的姿态轻声开口:“我是想回去上药,肩膀有点疼。”
  慕容止拽着她的手腕往回走。
  林寒见嗓音柔软地补充:“……还有手。”
  慕容止牵着她的手指僵了僵,动作不停,将她一路带到柜子前。
  这里是林寒见曾经做过整理,归类药品的地方。
  慕容止眼睛微眯,伸手欲拿。
  林寒见动作比他更快。
  她自己放的东西当然更熟悉,一下就挑出来当下最适合的一盒融雪膏:“这个。”
  其实她不该在慕容止面前太闲适地说话,这种轻松的状态容易激怒仍然陷在沼泽中的人。
  但慕容止今晚已经再无情绪暴烈起伏的余裕,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林寒见一眼,漠然地转身走开。
  林寒见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通过技巧和从前的感情残留躲过了一劫,她却还没办法断定慕容止目前对她的具体感受。
  是爱恨交织,可分别能占多少比例?
  林寒见似笑非笑地歪了歪脑袋,眼角余光看见慕容止再度打坐调息,她背过身,开始解衣服的带子。
  她穿着魔宫侍女的衣服,共有三层,两层浅色打底,外衫是魔界通用的深紫色,对于林寒见稍显麻烦。而三层的衣物无意摩擦带来的声响,落在修为高的人耳中,清晰得如在耳畔。
  慕容止不知她要做什么,弗一睁开眼,正好看到林寒见将最里面那层衣服的肩膀部分拉下来,一小片莹润的白玉肌肤毫无防备地落入他眼中,她泛着粉色的指尖还搭在衣领边缘,看样子只是想将衣服拉到受伤的部分以下为止。
  他匆匆别开眼,自以为已经足够快的躲开了,脑海中却已经形成了对应的印象,没法轻易抹去。
  林寒上了药,又简单包扎一番。
  这个过程顿时显得无比漫长,微小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无形之物在挠人。
  慕容止双眉紧蹙,心中疲惫至极,交错着难言的羞赧,令他不敢再睁开眼,竟是忽略了能够直接放结界将她隔绝。
  林寒见缓步来到他跟前,定定地站了几秒。
  慕容止终于再度睁开眼。
  她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当她俯身靠在他腿边时,一头长发便如绸缎流水般自然地滑落倾斜,几缕隔着布料扫过他的大腿,比方才的声响更折磨人。她双手交叠,纤纤玉指几乎要碰到他;可她径直乖顺地趴伏着,毫无所觉地仿佛能被人一手掌控,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含着无法言说的万千柔情。
  “阿容。”
  林寒见注视着他,嗓音里好似含有独特的魔力,让他体会到了实质性的滚烫,“你不想让我走,是吗?”
  “……你想做什么?”
  慕容止仍旧蹙着眉,他以为自己的声音也应当是凌厉冰冷的,可这句问话实在是不适合,一下子颠倒了他们之间的处境,变得他才是那个处于弱势、犹如阶下囚的人,“重现当初的事情?你以为我还会再次受你引诱?”
  林寒见缓缓地笑起来,她是无可否认的美人,而笑起来又比寻常更能拨动人的心弦:“阿容,你的心魔既然由我而起。原来,不是想得到我么?”
  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你想得到我吧。
  慕容止搭在膝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神情间真切地浮现了厌弃与挣扎。
  他将要说话,视线率先转向大门处。
  随后响起了敲门声。
  郁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饱含不安又小心翼翼:“公子,冒昧前来打扰,请问您今天见过楚虞吗?我……我找不到她,现在已经很晚了,实在是有些担心,对不住。”
  “楚虞”是林寒见作为侍女的名字,当初她随便取的。
  郁芙分明知道她来了永夜宫,话里却透出不知道的意思,想来是不敢直接质问,怕激怒慕容止。
  今晚慕容止的魔化冲击太大,郁芙还能来询问她的下落,让林寒见都有些意外。
  “我……”
  林寒见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刚发出了点气音,她就受到了来自慕容止无区别的威压。
  ——不论是魔界、妖界还是修真界,高修为者总能对低修为者实施不同程度的压制,全看他们自己想不想。
  林寒见接受的压力并不多,她实力不如慕容止,但也不是弱鸡,只在最初被打断了开口的时机,顺便猝不及防地弯了弯背脊,向下俯身时险些碰到慕容止的膝盖,她从善如流地靠在了他的膝头。
  “她在我这里。”
  慕容止正在说话,感受到膝上的重量和温度,话语中间随之出现了一点间隔,“……还活着。”
  察觉到他刻意用了这种刻薄的说话方式,林寒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保持着翘起嘴角的姿态,就这样依偎着他闭上了眼睛。
  郁芙走了。
  慕容止望见她一派惬意松快的模样,内心的阴郁再度蔓延。
  她说的没错,他的心魔由她而生,情绪都牵引在她身上,这比当初她的背叛更让他感到无力与被摆布的恐惧。
  他应该杀了她。
  这也是一种办法,对抗心魔,就杀死那个最能牵动心魔的人。
  最初常见于剑修的修炼中,唯一的麻烦是后续会被替换成另一种心魔。许多人入魔已深后会选择这么做,因为已经无法回头,那么就斩断最后能影响自己的人。
  林寒见嘴角凝住,她感觉到慕容止身上散发出的负面情绪了,魔气再度围绕在她身旁,让她浑身不适。
  她抬首,静静地同他对视。
  慕容止讽刺地道:“你还是很厉害,即便是伪装出来的假身份,也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冒险来打听你的下落。”
  “可我这么厉害,也看不出你到底想要什么。”林寒见没有再试探触碰他,方才的份量足够了,她将自己与慕容止隔开了两指距离,配合了他再度冷硬起来的状态,脸上的表情慢慢退去,只有声音还是舒缓温和的,“你入魔至深,仍然坚持着灵山戒律,又不肯归于灵山……你是不是感觉到,已经无法控制心魔了。”
  他心魔发作的频率太快了,而且情绪起伏越来越容易调动,这就是控制不了的征兆。
  等到他完全为心魔所控,彻底失去理智,会做出什么甚至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了。
  “还是说,这里有你想要的什么。”
  林寒见轻盈又灵动的嗓音,此刻听来犹如引人堕落深渊的恶魔低语,“我就在这里。”
  你的心魔由我引发。
  而我就在这里。
  慕容止眼中的赤色悄悄蔓延,他明白林寒见的话是什么意思:
  “杀了你,我就不会真的失控。”
  林寒见握住他冰凉的手,手心合拢,将他的手指困于掌中,语调柔软地道:“如果你不杀我,就能完整地得到我了。”
  她到底不太擅长牺牲和感化为主的基调行事,她从来都更加擅长诱发欲|望,引人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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