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王禀走上前来,弯腰下身仔细的查看了一下楚天涯的脸色与伤口,总算吁了一口气,“还好箭上无毒。否则,我看你悔之何及!”
楚天涯看到,王禀的铠甲衣袍全身上下都是血迹,就连胡子眉毛上也有干枯了的血块凝成一绺一绺。
“恩师身系全城安危,自己也要保重啊!”楚天涯说道,“你老人家怎么也亲自上前博杀了?”
“老夫与你不同。”王禀一句话就盖了过去,然后坐到楚天涯的床边,悠然沉重的长吁了一口气,显然已是疲惫不堪。
“金狗也不消停半分,又攻来了。”王禀说道,“老夫刚刚从城头上下来跑来看你一眼,现在又得回去。你听着,从今天起你给老夫好生歇养,早日康复为要。若有事情,可叫人去向老夫通传。四方城门的战事,老夫也会每天派人来告诉你——江老三,你带几个人将他抬回去,然后把守他的家门,不得我令不许放他出门,只准让他在家好生歇养!”
“是,王都统!”江老三应了诺,马上出去叫人了。
楚天涯苦笑,“恩师也不用把我从军营里赶出去吧?我在这里,能第一时间得知战况。就算不能上城杀敌,也好出谋划策。”
“少废话,你给我安心养伤!这是军令!”王禀大喝一声站起身来然后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停了下脚步,意味深长的凝视着楚天涯深看了几眼,说道,“谁都可以战死勋国;唯独你,不能!”
楚天涯一怔,“为什么?”
王禀不再搭话,大步流云的就走了。
楚天涯一个人怔了许久,麻药散去胸口的箭伤越发的疼了起来,一时间他也无心多想。只是心中隐约知道,王禀这个老人家已经对他寄予了厚望,他心中也肯定有些特别的想法,至今仍然没有说出。
江老三等人弄了辆板车将楚天涯抬了上去,就拖着他回家。最近城中开始缺粮,骡子军里的骡子都已经被宰杀殆尽充作军粮了,这些军士只能动用人力来拉车。
回到家时,何伯与萧玲珑等人急忙出来接住,却看到楚天涯双手捂着脸。
“啊,楚大哥莫不是脸上中了箭?”早已吓得六魂无主的小艾惊呼出声,当场就哭了。
“不是。”楚天涯松开手,一脸的苦笑,“我上阵就挂彩,太没用了,哪里还有脸见人哪!”
众人都被逗乐了,小艾而破啼而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
萧玲珑抿然而笑,“你还乐得出来,没看到大家有多担心你?”
“其实我是故意受伤然后回家偷懒的,有啥可担心的呢?”楚天涯笑道,“负伤好啊,伤员有肉汤喝。这不,王都统特意派给我一块骡肉大排骨——小艾,快拿去煮了!我今天损失惨重啊,必须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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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仍然未好,十分难受。今天就只更一章了,等病好了加快更新。]
第123章 不死白袍
到了深夜,战斗仍在继续。楚天涯的家离城门有几里的距离,远远也能听到惨烈的厮杀之声。直到黎明时分,金兵才宣布退兵。
太原,终于是守住了。
这是两国正式交战以来,金兵第一次对太原进行大规模的正式的攻击。战斗进行得相当惨烈,双方人马损失都很重大。
天亮后楚天涯叫江老三回了一趟军巡营屯,特意打听了一下战况。江老三回来告诉楚天涯说,光是军巡就在昨天的激战之中损失了两千人,带伤的还不算。胜捷军折损更多,单是王荀驻守的东门,就阵亡两千余,这还不算其他三门!
短短的一天一夜时间,太原城中横添近万具尸首!
军队在城西的荒野之地挖了好几个大坑,专门用来埋葬尸首。方才一天过去,这里就有了个“万人坑”。高大的墓冢盖着新土,无声的叙说着这场战争的经过。
楚天涯听闻消息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与思考。他知道,完颜宗翰已经是铁了心一定要拿下太原这个战略重地,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一天一夜的惨烈激战,太原损失了近万人,他的损失恐怕还要更多。毕竟,攻城比守城要难,损失也会更大。
直到这时,楚天涯也才真正认识到了女真人的野蛮与彪悍。昨天在城头上的时候,他亲眼看到那些强壮勇悍又不怕死的女真人,像陷入了疯狂的饿狼,不顾一切的就往城头上冲爬。哪怕是明明看到头顶有无数的弓箭对着他们、有巨大的檑木对准了他们的脑袋砸下去,也绝不退缩。就算是那些被掀翻了云梯摔下去的士兵,只要还能动弹,也会马上重新起身,咬着刀再一次爬上云梯。
战场之上短兵相接,什么武功、战术都已是浮云,唯有不怕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女真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照这样下去,太原守不了多久,迟早被攻破。”楚天涯暗自思忖,“太原城已是一滩死水,没有援兵,没有补给。死一个人就少一份力量,多守一天就少一天的粮食。如果不想办法,这个城池就会像历史上的太原一样,迟早被金兵攻破,然后惨遭屠城!”
正在楚天涯冥思对策的时候,萧玲珑来找到他,对他道:“我有事情对你说。”
“说吧!”
“我想让阿达突围出去,上太行山找大哥。”萧玲珑说道,“现在太原如此危急,如果不借助外力来辅助防守,估计迟早要被金人攻破。我们与大哥已经断了许久的联系,是时候将这里的情况向他汇报,并请他施加助力了。”
“怕是难。”楚天涯说道,“金兵在城外修筑了锁城工事,将太原围得像铁桶一样。虽然阿达身手敏捷,但要突围出去也是相当困难。”
“借用你的话说,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一定没机会。”萧玲珑道,“你只说,同不同意?”
楚天涯寻思了片刻,只得点了点头,“现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太行义军,已是太原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但我猜测,完颜宗翰早已对太行山严加防范。就算阿达能够成功突围出去并请来关寨主等人相助,也是杯水车薪。”
“别低估了我们大哥,还有那只狡猾的白毛狐狸。”萧玲珑说道,“我猜,太行山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主要是因为金兵将他们与太原的联系切断了。大哥他们困守于山寨之中不太清楚太原这边的情形。现在金兵全力攻打太原,对太行山的防御怎么说也会有所松懈,这不正是大哥他们的机会来了吗?我们不指望大哥他们能够一举击溃金兵,如果能够从侧面或者后方对他们造成牵制或是打击,对太原来讲也有莫大的好处,总好过我们这样被金兵围住穷追猛打。兵法上不是有一计就叫‘围魏救赵’么?”
“咦,看不出来,你还挺懂用兵之法的嘛!”楚天涯笑道,“看来我借给你的《武经七书》你没白看哪!”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这脑袋长着只用来戴帽子?”萧玲珑嘴角撩起的笑,说道,“你若是同意,天黑之后我就让阿达潜出城去。金兵刚刚猛烈攻击了一天一夜,怎么说也要整休一段时间。趁这时候他们松懈,也好行事。”
“好吧,让他小心从事。如果不行,千万别蛮干,保全性命要紧。”楚天涯说道。
“放心,阿达比你想像的要精细和聪明。”萧玲珑说罢就出到门外,对阿达吩咐事情去了。
这时小飞又进了房来,说道:“大官人,我也想出城去。我想去青云堡看看,究竟什么样了。”
“不行。”楚天涯不容置疑的道。
“为什么阿达可以,我就不行?”小飞苦着脸,“那场大火过后,我一直不知道青云堡究竟什么样了,大哥他们是否还活着……”
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孟七哥夫妇和青云堡的那些曾经与我同生共死的人,现在是吉是凶。但眼下这个情况,我不能让你出去。否则,我又会多一些遗憾。”
“既然大官人不允,那小人也就不多说了……”小飞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出去了。
被小飞提及了青云堡和孟德他们,楚天涯的心中也是一阵唏嘘与叹息,心说,如果不是我,他们兴许还不会遭致这样的灭门之祸。多某种意义上讲,真的是我害了他们全堡人的性命!
一天一夜的猛攻,女真人没能一举拿下太原。完颜宗翰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座横桓在他眼前、表面看来弱不禁风的太原土城。看来想要用雷霆万钧之势朝夕之间就夺下城池,已是不太现实。于是他下令大军休整数日养精蓄锐,等待后方粮草运至、大军得到强有力的补给之后,再作定夺。暂时,就将太原围困起来,待城中粮草罄尽,自然不攻自破!
于是,一场激战过后,双方又鸷伏下来。就如同两只野兽在经历了凶残的博斗之后,又各自退开舔舐身上的伤口。然后积蓄力量,等待下一轮的战斗。
阿达已经溜出了太原城,不知死活,不知成功与否。女真人也没了动静,城中的大军开始休整并抢修受损的城池。现在这时候楚天涯也是难以平空想出什么惊天妙计来扭转局势,只得静观其变,先把伤给养好了。
数日之后,飞狐古道!
这里距离太原战场已是百里开外,地处飞狐县与灵丘县的境内。此处连山绝壑壁立千仞,两大山之间夹了一条窄小的峡谷,便是古来有名的“飞狐道”,亦称“灵丘险道”。
这里,就是北方与河东之间的必经之路,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咽喉之所。这条险道横贯飞狐县与灵丘县,长达一百四十多里。山道两侧只有直立参天的奇峰与险嶂,常年幽深不见天日,阴风不断怪石嶙峋,相传这里是神鬼栖居之地,非但是寻常的行人不敢轻易从此涉过,就连狐狸也只能成群结队的飞奔而过,因此才有了“飞狐”之名。传说,大名鼎鼎的杨家将之一、四郎杨延朗到了这里也只能将马匹倒骑而过,因此此地又称“飞狐倒马”!
现在,飞狐与灵丘二县已经沦入金人之手。这条险道,也就成了金国大军的粮道之咽喉。最初,楚天涯就曾定计让西山豪杰扼此咽喉切断金兵的粮道,可惜事先已被完颜宗翰识破,马扩带出去的一万西山精锐被银术可狙击,全军覆没。
今天,马扩再一次来到了他的“滑铁卢”之地。可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已经不是那一万精锐,而是和他一样披着一身白袍隐藏在雪域之中一群白袍死士,和孟德。
“大哥,这里就是飞狐道了。”马扩指着山下那条狭长幽深不见尽头的山道,对孟德道,“金兵已经在各个山坳与山口设置了严密的关卡,防备严密易守难攻。当初我曾到了这里发现急切不可下手,怕打草惊蛇于是决定退守西山。没想到我还没有回到青云堡,半道上就被银术可堵住了,哎……”
“算了马二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那一败也不能怨你。”孟德大度的宽慰了他两句,眉头紧拧的盯着山下的那条小道,说道,“青云堡上万条性命的血债,是一定要用血来偿还的。但是现在,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金兵围困太原,城池每日危急。照此消耗下去,太原迟早被金兵攻破,那将会比青云堡之祸惨烈百倍不止。因此,我们必须想办法把金兵的粮道也给断了,最好是将他们筹积来的粮食也一并毁掉。唯有如此,才能釜底抽薪的打击金兵、救助太原!”
马扩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道,当初我带一万人出马没有办成的事情,现在我们这些个孤魂野鬼似的残兵败卒,能够成事么?
马扩回头看了看身后,坐在雪地里修憇的那几百号人,没有一个不是疲惫不堪形如野人的。至从那一日他们从猎人崖与猴儿涧逃出青云堡,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缺衣少食无家可归,他们就像是野人一样的流浪在群山雪域之中,靠着猎捕鸟雀充饥、挖掘雪穴栖身,一路辗转绕了上百里的大圈子避开了金人的封锁圈,来到了飞狐道的大山之上!
最初的五百白袍,因为饥饿、寒冷与坠崖而亡损失近半,现在已经只剩三百人。
此时,北风怒号飞雪乱舞,天地之间一片穷尽苍茫。孟德等人站在高高的飞狐道山峦之上,伸手可摸天,脚下是地狱。
孟德挺直了身板站在劲烈的寒风之中,回望西山的方向,又眯着眼睛远眺这茫茫的群山与没有尽头的险道,自语道:“爱妻与父老兄弟们在天之灵你们听着,完颜宗翰、银术可、女真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天涯吾弟,只要孟七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忘了你的嘱托。飞狐道——不成功,即成仁!”
第124章 边缘
半个月的时间,在饥饿的纠缠与死神的威胁之下,艰难的熬过了。
继上次西山受伤后不久,楚天涯再一次背负箭疮。这一次可能真的是伤了元气,加上是寒冷的冬天又缺少滋补的食材,因此他恢复得挺慢。
这天早上他喝下了小艾煮来的一碗米粥后,披衣下床在院子里稍稍行走,听到院外的街道上传来凄厉的叫喊与厮打声,便朝门口走去想看看。
把守在门口的江老三等几名军巡侍卫便上前来拦住他,对他道:“楚指挥不可外出,挺乱。”
“怎么回事?”楚天涯问道。
“有几个人在抢夺军队派发的救济粮,头破血流的,看了不好。”江老三答道。
楚天涯眉头一拧,“那你们不管管,军巡是干什么的?”
“管不了。”江老三苦笑的小声道,“城中缺粮,军队尚且自顾不及,因此派发给百姓的粮食日见稀少了。以往还能管到一日两餐,现在最多一天一顿稀饭都还吃紧了。那些胃口大的自然吃不饱,便来争抢老弱妇孺。这样的事情每天每时都在发生,如何管得下来?”
“必须管。”楚天涯脸色一寒,厉声道,“我才躺了几天就乱成了这样,如果太原城中军民自乱,不用女真人来攻打,城池便要从内部破泄——将那几个抢粮食的抓起来,马上!”
“是!”
既然楚天涯都已经直接下了命令,这几个军巡哪里还敢废话,只好上前抓了。不一会儿人带来了,楚天涯看了一眼,心里凉了半截,到了嘴边想骂人的话,也生生的咽了回去。
作案的是几个五六十来岁的老人,受害者是个二三十来岁的妇女,抱着个两三岁病怏怏的孩子。
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都饿得皮包骨头、眼眶深陷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一身是泥的跪在地上哭声不绝,说自己的男人入伍充军死在城头上,家里就断了生计,只能每天去军营里领些救济。今日却被这几个人抢|劫——抢了粮食倒是不打紧,就怕他们要把自己生病的孩儿捉去吃了,这样的事情最近不是没有发生!
那几个老头太太也跪在地上哭诉,说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现在就是进军营领粮食,没力气往里面挤排队排得靠后了,那就难以领到。他们几个都已经饿了几天了。
众人听了,全都默默无言。
“大嫂,你来,我这儿有点药,看能不能给你的孩子治病。”这时萧玲珑走上前来,直接将那妇女给带进了屋里。
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几位老人家也都起来吧——江老三,带他们几个去军巡营里领碗粥喝。另外,现在军巡是谁在管事?”
“太保养伤的这段日子,都是……刘刀疤在管。”江老三小声的道。
“叫那个王八蛋来见我!……咳、咳!”只是怒吼了一声,楚天涯又触动了箭疮,疼得直咳嗽。
江老三见楚天涯动了怒气,心里一阵犯寒,慌忙带着那几个千恩万谢的老人走了。
小艾连忙来扶着楚天涯给他抚背,忧心忡忡的道:“楚大哥不要动怒,你伤都没好,这样更难痊愈了。”
“最近他们也不来告诉我城中的战事了,军巡的管理也是一团糟,我不能歇下去了。”楚天涯说道,“越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咱们城池内部越不能乱。像今天这样有人当着军巡的面抢|劫,他们居然无动于衷,一会刘刀疤来了,我让他好看……咳、咳!”
“好了好了,你就别生气了。外面风大先回屋。”小艾忧心不已的拉着他进了房里。
不一会儿,刘刀疤来了。
楚天涯一眼瞧见他,满肚子的怒火也悄然无踪了,因为刘刀疤是被抬来的,他已经少了一条腿!
“刘刀疤,你怎么回事?”楚天涯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道。
刘刀疤笑了一笑,说道:“太保受伤的第三天,小人带兄弟们在东门支援,一不留神腿上中了一箭。小人没太保幸运,箭是有毒的。为了保命,当场就把这条腿给剁了。”
楚天涯如鲠在喉,有话也就不出来了。
“小人知道太保叫我来,所为何事。小人有罪,原受责罚。”刘刀疤说道,“太保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小人虽然竭尽全力,也管不好军巡。没办法,小人只有这么点能耐。太保不在了,那些人都不服我,管也管不下来。小人几次三番的想来搬请太保,但一想到太保有伤在身不可劳累,只好作罢。王都统也多次交待了,近日不要来打扰太保,要让你安心养伤。”
“你不用说了。我今天就回军营。”楚天涯说道,“要是城中大乱不攻自破,我这伤养得再好,也只能做个亡国之奴,又有什么意义?——现在你跟我说,城中战况如何?”
“死伤惨重,情况堪忧啊!”刘刀疤说出这几个字后,神色骤然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