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子的身影已远去,小国师心中总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
他朝着暂居的临渊阁走去,仔细回忆了今晚发生的事情,终于反应过来心中觉得别扭的地方在哪儿了。
少瑜哥哥也说这事是鸾凤阁中的内奸所为,那这件事完全没涉及到凌绮雯凌姑娘啊……难道那条灵鱼的意思并非是与凌姑娘有关?还是说少瑜哥哥其实心里还有别人?
小国师蹙起好看的眉,步子也不经意慢了下来。
师父总说他的心肠太软,从小长在圣清山上不懂人心叵测,便是看见一分的善意也当作十分,这样单纯的性子是难以继承他的衣钵为皇家从事的。
因此这回他才得以下山历练。
只是他自记事起接触过的人,是慈祥和善的师父、是仙风道骨淡泊名利的师兄师姐,触目的皆是漫山春花、灵鹿翠鸟、高山流水等纯然之物。
他心间干净如初雪,对幼时曾救过他的凌绮雯一直抱有好感,此番下山又是与她多次相遇,她的一颦一笑不费吹灰之力便叩开他的少年心扉。
总之小国师看凌姑娘,是百般温柔善良又坦荡的,就算是牵扯到了妆香被害的事情中,那也定然是无辜的。若有什么误会,他明日出宫当面问了便知。
念及此处,小国师的步履又轻快了起来,带得一身雪衣飘逸。
鸾凤阁中气氛要低迷许多。
小鎏氏原本丢一个妆香也不甚要紧,她只是疑心太子借妆香对她不利,即便被太子知道了胎象不稳那也不打紧,她能腾得出手防备,只是要敲打太子一番。
谁料太子不仅没被她敲打到,反而在她面前耍了好大的威风。听听,最后那句什么意思,是拿御下不力扇她的脸么?她可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后了!
“你们真是本宫养的好奴才啊!叫旁的看了一晚上的笑话,呵!”
小鎏氏挥袖抬手掀翻了小几,瓷壶茶杯哗啦啦碎了一地,溅起的开水烫伤了周定鹤。
周定鹤垂目看了眼白皙的手背上红痕点点,抬头时立刻换上陪笑嘴脸,小意安抚:“娘娘可千万别动怒,动怒伤身,对小主子更不好了。”
他蛇打七寸,小鎏氏果然脸色稍霁,长吐一口气,扶着莨大姑姑的手起身,对周定鹤命令道:“查,给本宫查!这鸾凤阁中到底还有多少吃里扒外的东西!”
“诺。”
周定鹤看着小鎏氏锦衣华服的背影,松了口气,有些糟糕,却还不算最糟。
是夜,凌绮雯正在调息修炼,传音玉杯中忽然泛起荧光,杯中茶水无风荡漾,她双指在水面上平着划过,杯中传出周定鹤的声音,将今夜所发生的事通报。
凌绮雯听完立刻胸中血气上涌,灵气在她体内乱窜一气,她险些摔了传音玉杯。强忍着心中的不满,拿出父亲留给她的调气丹,抓了一把猛灌入喉,再小心运功,才不至于经脉受损。
怎么会让太子介入进来!
她自是不知道周定鹤因为心中嫉妒试图引祸东宫,她只是要他处理那个撞见他们来往的一个宫女罢了。怎么这么小的一件事都做不好,真是无用!
凌绮雯咬牙切齿,美艳的容颜扭曲起来,她午后在鸾凤阁借口小憩,怕是姨母要疑心起她了。
偏偏她还不能冲周定鹤发脾气,这帮阉人最是阴损,利用不好也不能得罪……如是想着,她更感觉憋得要气血逆行,怒饮丹药!
……
太子回到东宫时已有些晚了,为免多食不好消化,东宫小厨房重新做了些适口暖胃的膳食,听到黄门内侍通报太子要到了,提前送去寝殿布置好。
每日替时九柔换水的小内侍名作毕庄,立在东宫门口,正欲接过太子手中的琉璃方碗,将时九柔重放回书房的琉璃鱼缸中时,太子没给他,只吩咐他将鱼缸转置寝殿中。
小内侍毕庄迟疑,壮着胆子小声道:“殿下,豆奴儿也在寝殿中。”
时九柔阴影犹在,她本来想着去寝殿中也着实不错,书房的的潜龙灵气都如此充沛,那太子日日夜夜就寝的寝殿更应该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了,但一想狸猫豆奴儿,她还是拒绝的。
太子看见碗中的时九柔已经瑟瑟发抖起来,笑了一下:“别怕,豆奴儿不敢欺负你了。”
“诺,殿下。”
毕庄一路来已经习惯太子殿下偶尔会对鱼说话的画面了,这个世上精怪太多,他们虽生活在人族的国度,也见怪不怪了。太子是尊贵的,太子的宠物亦是小主子了。他不作多想,退下做事去了。
时九柔怒目圆睁,腮帮鼓鼓与太子对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直接可以解读为:你还笑,信你个鬼,我可是帮了你的,恩将仇报,哼!
太子此刻看她哪儿都是好的。
本想用来钓出凌绮雯的目的,现在发现她还有超凡的灵感,助益斐然。
他今夜何尝看不出来小鎏氏哪里是真在乎一个掌事姑姑的命,无非是想借机敲打他罢了,只是有一事不解,他总觉得小鎏氏在担忧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
还有,鱼儿暗示与凌绮雯有关。凌绮雯为什么要谋害妆香?是妆香撞破了她的什么还是她只是接着妆香的事来挑拨东宫与鸾凤阁的关系呢……这件事中凌绮雯参与了什么,凌家又扮演着何种身份。
是凌渡海发现自己在暗查他吗?
太子手指叩击在琉璃方碗上,朝寝殿走去。
咚咚咚的声音敲在碗上,对时九柔来说就像天雷一样一下一下鼓在她脆弱的耳膜上。
她已经熟悉了太子身上散逸出来的灵气,伴着清浅的栀子花熏香,极好闻。
时九柔能从灵气与他敲击碗的节奏中微妙地感知到太子的情绪,并不高涨。时九柔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难道是太子回过味来,得知自己喜欢的凌绮雯居然参与了这样狠毒的计谋,还将祸水引到他头上,所以伤心了吗。
时九柔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太子,感慨他果然还是不能轻易逃脱书对他设定的控制啊。
太子近来养成了个习惯,每当他心情低落时,便看看时九柔。比如现在,他正无法想通问题,就低下头看了看时九柔。
太子:?是孤眼花了,这鱼看我什么眼神!
时九柔:可怜的娃……
第11章 用最怂的姿势,表最重的决心!……
一人一鱼近在咫尺,所思所想却相隔万里远。
太子要端着他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人设,他自己的确也觉得喋喋不休地同一只鱼儿讲话很古怪,哪怕她是一条通了灵性的鱼。
时九柔则作出一副“不用解释、我懂你”的神色。
如此一来,两人更是南辕北辙,完全岔开。
默默无言至太子寝殿,时九柔暗自咂舌,寝殿与书房风格如出一辙地朴素低调,唯独宫殿大而宽阔,地上铺着厚实的棕色地毯,壁上挂着普通造型的宫灯,雕刻着异兽图纹,沉香料打制的床很宽,悬垂着深色的罗帐,烫金云纹层叠其上——半分不低于仪制、也半分不超出,再规矩不过。
时九柔的心又软了起来,于社稷也好于私也罢,任谁称纪少瑜,都是位合格的储君,但就是这样合格的储君,却在书中成了成就原女主霸业的垫脚石。
这不公平、也不合理!
太子将方碗放在小几上,动作轻而稳,水面平平没洒出去半点。
毕庄已经把琉璃鱼缸拿来了,熟练地将时九柔换回琉璃鱼缸中,时九柔重回广阔的老窝,畅快地在水草与玉石间游动,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小几上摆了绵绵红豆沙羹、菱粉牛乳糕、软炸虾仁……等七八个碟子。
太子瞥了眼时九柔懒洋洋的身影,端起红豆沙羹,修长好看的手捏住雪白的瓷勺在绵绸顺滑的沙羹中搅动,惬意地抿了一口。
香、好香啊!
时九柔落泪,自她穿书过来这么些天,竟没吃过一顿人吃的饭,不闻便罢了,但一闻到那些充满烟火气、简直要触动灵魂的香气。
不争气的眼泪便从嘴角流出。
她愤怒地将身子转了方向,丢出尾巴对着太子,用着阿q精神强行默念:那些闻着香吃着臭,闻着香吃着臭……
咦?这小东西发馋了。
太子奇道,复又乐了,拿起另一副布菜的银著,夹了一根细长的肉丝悬在琉璃鱼缸的上方。
时九柔皱皱鼻子,怎么越来越香,精神胜利法也不管用了,真的好香。她摆过身子,但见一根好长的肉丝就在眼前,也不顾太子出于什么心,便振力一跳。
太子嘴角噙着一抹笑,弧度越来越大,眼见着时九柔就要叼住肉丝,立刻抽回手,将肉丝放在自己的碗中,再替换了筷子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时九柔顿时怒了!!
这家伙心肠坏透了,她方才还真情实感地心疼他呢,真是喂了狗。
太子自幼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用膳很讲究细嚼慢咽,时九柔承认看美人吃饭是件极为享受的事情,但那建立在她与美人一起吃的前提下,而不是现在她在冰冷的水里,听着他咀嚼软炸虾仁脆壳时发出的诱人声音。
这简直在凌迟一个吃货的心,时九柔背身而去,将自己藏在玉石与水草交杂堆叠的狭小空间中去,露出尾巴竖起表示自己坚定的意志!
用最怂的姿势,表最重的决心!
太子对人冷淡是习以为常的,但在对动物上是再温柔不过,无论对豆奴儿还是时九柔,坚毅分明的脸部线条都不自觉地柔和了。
他挥挥手,未出声,贴身服侍的内侍当即会意,转身端了一碗清水来。
太子将虾仁的脆壳去了,再过了一边清水,用先前那双银著夹着悬在时九柔头顶,再用手指敲了敲鱼缸。
时九柔听见了,也闻到了。
士可杀不可辱,一回当不上第二回 ,她要吃一堑长一智!
只是,她或许因为鲛人能力的微弱复苏,嗅觉异常灵敏,嗅到虾肉的气息,脑中已经自行出现软、弹、脆的口感出来,又想起前世为人时新鲜虾肉发出的清甜滋味……咝,口水要落下来了。
她从“乌龟壳”里钻出来,冒了个脑袋尖尖,一双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正直愣愣地盯着太子。
真是又凶又馋。
太子投了虾仁进去,时九柔百米冲刺般灵巧地游蹿出去。虾仁刚入水不肖一个呼吸,就不见了踪迹。
这比例,好似摆了只大澳龙在面前,小小虾肉对许久没开荤的时九柔来说,说是绝世珍馐也不为过了。
想囫囵吞枣,又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虾肉就横在她嘴里,塞得两颊鼓鼓囊囊不上不下的,越发引人发笑。
太子轻笑,声音也轻。
“原来是个吃肉的馋猫。”
时九柔没心思听他说什么,被剧烈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感动到落泪。吧哒吧哒泪珠子变成纯白的微小珠子滚落在水中,被水草掩盖,极难发现。
突如其来的刺痛令时九柔有些惊怕,但当她看见微小的珠子时,不禁惊喜地冲入水草中,鲛人泣珠,这意味着这些天时九柔内伤恢复极快,已经初步见了成效。
按照原身残留的模糊意识,时九柔知道这么重的伤是不会轻易恢复的,应该是东宫与太子源源不断又精纯的灵气助她疗愈的缘故。
她满心欢喜,看向太子的眼神都变得不一般。
那是无比灼热又充满渴望的目光。
香,太香了!
太子被她看得有些汗毛竖起,不过是一颗虾仁,至于如此么,这么馋肉的话,以后日日喂虾喂肉也不是不可以,他如是想。
……
次日清晨,小国师先是前往鸾凤阁为小鎏氏祈福。说是祈福,其实是天师派一门独有的功法,玄之又玄,以调动山川草木之灵韵为被祈福的人护体。
他出来时有些薄汗,小鎏氏觉得身轻体快了起来,着人赏赐了他不少灵石丹药。
离开鸾凤阁后,小国师递了手令出宫去了镇海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