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车阴沉吟几息时光,爽朗地哈哈一笑。
“还早,还早。不是鲛族所生,这种鱼要化妖,还要遇机缘、遭雷劫。”
太子“嗯”了一声,面色看不出是喜还是不喜。
时九柔却放心地长呼一口气。
【多谢将军!】
车阴一半血脉来自北海龙族,苍流世界中,北海海域一向腥风血雨,龙族与鲨妖、利齿鱼族厮杀千年,经年久战,愈战愈勇,竟比偏安南海的龙族实力高出不少。
龙、鲛两族天生便是水系幻术的高手,车阴一眼便识破时九柔是鲛人负伤化为原型。
【怎么不回南海?】
时九柔沉默了……她不能说自己是南海鲛族二公主吧,就是要嫁给车阴嫡姐夫做小老婆的那个?那她岂不是当场血溅。
【我不回了,家里人杀我。将军不用告诉太子,我伤好就走。】
车阴似是有所感受,拔下自己身上的一片龙麟,投给时九柔。
对太子,他说:“我送她一片鳞,祝她早日得机缘。”
对时九柔,却是【我们海族行走在大陆殊为不易,若你以后有机会,这片龙鳞可化为□□,你每次戴上能变幻样貌三个时辰,共十次。】
时九柔张了张嘴,缓缓伏身下去,以作感谢。
车阴没再看她。
太子不知在想什么,从毕庄手中要来虾肉鱼食,散了一把进去。
葳芦轩的婢女送来菜肴,太子亲手替车阴斟满一盏酒,缓缓道:“阴兄曾救我一次,这次又帮了我。”
车阴接过酒盏,一口饮尽,将酒盏放在桌上,满不在意。
“少瑜老弟也救过我,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你比我亲兄弟更亲,你把我当作一个人,而不是怪物。我敬你一盏!”
太子:“阴兄出面,陛下定音,这事没人会再提,这条鱼就是阴兄送的。我只担心小国师率真耿直,看不清局势,他从圣池回来后要坏事。”
老国师曾于车阴有恩。
“你说他那个小徒弟?我听说了!他爱慕凌渡海的女儿是么,少年人血最热,真是没想到老国师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车阴感慨地笑着,大掌拍在比之他要纤细太多了的太子的肩膀上。
太子生生扛住车阴友好的一拍,面上云淡风轻。
“少瑜老弟不用怕,你大可放心。他还没老呢!”
车阴笑声爽朗。
第18章 过渡章
海州,总督府。
总督府矗立在百余尺高的珠涯山上,这是一座古朴而沧卓的建筑,三百年前由当时的海州总督仿照龙族水下烛宫的样式仿建。
府楼共有三层,斑驳的青灰外墙上爬满了蜿蜿蜒蜒的啜血藤,巨大的黑玄方砖砌成主体,吊檐上由蓝色鱼鳞瓦与青色牛舌瓦交错铺叠。
凌渡海站在窗口,便可一览无余地眺望南海。
清晨的南海风平浪静,微风卷起细白如雪的浪花,轻轻拍击着沙滩,留下遗落的贝壳。愈是恬静、蔚蓝,在风暴来临时愈是汹涌翻滚如沸腾。
他的手中握着卷起的圣旨,烫金的绢帛上是天子对他的不满。
凌渡海鼻腔中哼出一声,对一位镇海将军、海州总督而言,一年不回帝京也并非什么,但这道旨意背后是否意味着他圣眷不浓,留在帝京的那些同盟又会生出怎么百转的心思。
他瘦削的脸上两道高高鼓起的眉弓骨下,一双异瞳中压抑不住的阴鸷之色浓烈,青筋暴起的手攥住圣旨,凝固的水从掌心爆出,将圣旨裹在其中,片刻间金黄的绢帛褪色融化竟被那凝固的水一点一点蚕食了一般。
低如呢喃的口诀下,一块绯红的人形玉漂浮在空中,凌渡海两指翻转,人形玉上燃烧起如水一般的烈焰,红色的气雾蒸腾又飘散。
金鳞岂是池中物,这海州对他凌渡海来说,不过是潜龙之地。
凌渡海笑得凄厉,他双臂展开,手中自虚空出现一只珊瑚酒盏,其中鲜血赤红黏稠,他举起饮下,干枯的唇角颜色靡丽。
……
千里外帝京,明阳宫,曦和殿。
兆武帝自觉身体渐渐恢复,晨起时神清气爽,伸展着双臂立在宽阔的云床前,由着眼角粉红妩媚的小鎏氏替他更衣。
不用他自己开口,小鎏氏便柔着声音道:“臣妾瞧着陛下这是好多了。”
皇帝一把揽住为他整理腰带的小鎏氏,笑着将手挪在她还是纤细的后腰上,“朕等着咱们的皇儿出生,亲自为他筑基。”
小鎏氏讶然,手指一顿。
“陛下,这不合规矩。”
皇子都是由立下生死契约的皇叔教导启蒙,甚至连太子都不曾有这份殊荣。
小鎏氏强压下心头喜悦。
皇帝抬起手,“你于朕是不同的,这个皇儿让朕觉得,朕很年轻。”
话音刚落,笑意在小鎏氏眼中一点一点绽放起来,还未等笑意抵达眼底,却听见头顶传来痛苦的闷哼声。
她抬起头,一片血红的雾气落在眼前,皇帝的身子犹如破败的皮鼓迅速塌软下去,重重压在她身上。
“快来人啊——周定鹤!”
曦和殿中糟乱一片。
小国师回宫复命,立在曦和殿偏殿前等候内侍通传,他未等到皇帝,却等来了皇后身边的大内侍周定鹤带着人出来寻太医署。
“周总管,这是怎么了?”小国师拉住周定鹤。
周定鹤瞥他一眼,压下心中不耐,面上恭敬,“陛下他……不太好。”
小国师疑云密布,他离开圣池时,圣池正好,陛下身体应一日好过一日才是,他心头又惊又慌,撞进内殿。
“娘娘,圣池水境极佳,陛下怎会!”
小鎏氏扶着昏迷的皇帝在床上,见小国师来了,顾不得斥责他,叫他速速过来。
小国师引气探查龙体,顿觉一股极大的阻碍之力,黏糊浓稠,让他看不真切,但这感觉与之前替陛下探查时很像,只是来势更凶悍。
“这与陛下之前的气象很像,晏楠自己,怕是不行。”
小鎏氏面色一沉。
“那就召你师父回帝京。”
小国师舒了半口气,行礼道:“晏楠已经接到师父的信,他正朝着帝京赶来了。”
小鎏氏不说话,手下意识地抚摸在小腹上
第19章 居然就这样变成了人
是夜,明阳宫十二道宫门依次打开,着一身绣仙鹤云纹素白长衣的老人在一乘步辇上飞快朝着曦和殿疾行而去。
他前后抬着步辇的不是宫中内侍,而是四个莲藕一般圆胖的童子。四个童子全无表情,抬着的步辇似流云飘过,快得恍若一阵夜风,步辇很快便到了地方。
曦和殿灯火通明,太子与小鎏氏都立在殿前等候老国师。
白日里小国师先来不久,空中便有两只白鹤盘旋而过,送来一盏莲花灯,灯上是老国师到来的具体时辰,并令小国师将莲花灯点燃放在皇帝枕边。
老国师从步辇上下来落地时,太子抬眸看了一眼掌时宫女手中,竟是分毫不差。
太子迎上去。
老国师对他和善一笑,将长袖一挥,抬着步辇的四个莲藕童子瞬间变成四片薄薄的纸人,被他收在怀中。
“老朽的徒儿给太子殿下和娘娘添麻烦了。”
太子抬手请老国师进殿,他见老国师开口先提的小国师,并不见半分忧虑的神色,心里略作掂量,对皇帝的身体大概有了点底。
果然如车阴离开帝京之前所说,老国师虽然人在圣清山上,对帝京的风云变换仍旧耳聪目明。
这次皇帝的病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年初那回也是这般,比起这次却还要轻一点。那时他人不在帝京,竟是将他瞒住了,这次怕是瞒不住了吧?太子如是琢磨。
太子引着老国师朝内殿行去,小鎏氏面色不甚好,三人皆是沉默着无人开口。
太子心事重重,忽听老国师对小鎏氏温和地开口,语气中有善意:“娘娘不宜过于忧虑,凡事过犹不及。”
闻言,太子侧目去看,却见小鎏氏匆匆看他一眼,慌乱稍纵即逝,才对老国师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太子收回目光,唇角抿起,拇指轻轻摩挲在食指骨节上。
小国师用仙鹤送来的莲花灯替皇帝暂时稳住了出血的衰象,见老国师来了,立即让开了云床边的位置,嗓音疲惫地唤了一句:“师父。”
老国师拍了拍他的肩,将他赶到一旁,立在皇帝身边,又要来车阴在万寿节上送的深海珊瑚丹,从丹药中引出深海草植灵气,与皇帝体内的黏浊血气对抗。
而后,他又取出一张草黄的纸,单根手指隔空在黄纸上绘出一个人形,人形纸片落在他掌心,一片血色的雾气从皇帝身上慢慢沁出,尽数飘到人形纸人上。
太子看着老国师行天师派术法,面色沉凝,余光看见小国师悄然站在他边上,听见小国师弱着声音悄悄对他说话。
“少瑜哥哥,是我无能,不能替你救治父皇。”
太子惊讶地抬眸看他,从小国师的语气中咂摸出一点愧疚的意味来?
他心情有些难言的复杂,帝王之家父子情感淡薄,小国师以己度人,以为他在为皇帝的龙体而伤心么?可是君臣父子,他与皇帝的父子情分之前,永远阻隔着君臣的距离。
太子目光淡漠悠远,聚焦在穹顶上一盏夜明珠上,薄唇轻启,却问小国师:“你知道小宴上的事了?”
“我听说了。”小国师明媚如阳光的俊美双眼上蒙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阴影,他咬着唇角,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又低又轻“师父传信同我说明白了。少瑜哥哥这样做有少瑜哥哥的目的,我是小国师,我不能,也不可以去参与你们的事。”
太子亦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人虽是憨傻了些,却也是难得有一颗水晶玲珑心。
他与凌绮雯是彼此逢场作戏,凌绮雯对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代表着凌家对少年太子的期望与控制。他要敲打凌家,反将小国师牵连进来,小国师明知自己在局中成了棋子,这样的心性,难怪老国师视若珍宝。
“噗——”
一道浓重的吐血的声音在安静的内殿中破空而起,太子看见老国师扶起皇帝虚弱的身子,镇定地说:“陛下醒了。”
小鎏氏通红着双眼,哭喊着要扑上去,却被老国师用袖子一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