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不拜皇
形骸与沉折冥火相连,此刻察觉到沉折仍真气充沛,绝非体力不支、伤重下场,他是有意相让自己。形骸身中咒法的情形,沉折一直心知肚明,却不点破,也始终未全力以赴,否则形骸独臂应战,与他比剑,绝撑不了这么久。
他为何这么做?只因他同情形骸?或是他不满圣莲女皇手段?他这场做戏能否瞒得过圣莲女皇?圣莲女皇未能如愿,是否会龙颜大怒?毕竟天威难测,龙心难知。她想要办到的事,几乎从没有办不成的。
台上朝臣贵族本都看好沉折,不料他竟然落败,而观众中也是崇拜沉折者居多,见状大失所望。有些精乖的大官隐约知道圣莲女皇心思,见到这般结局,心下忐忑,怪这孟行海行事莽撞,怎能当真赢了沉折侯?
只听礼部尚书大声道:“圣上,擂台损毁成这般模样,乃是前所未有之事。依照规矩,两人胜负难判,我似记得这孟行海好像踏错一步,脚踩在了地上,按理已经落败了。”
此言一出,反倒激起看客不满,不少人说道:“我怎地不记得孟行海有落地了?若真有此事,当场就该制止,事后再提又有何用?”
礼部尚书脸红一阵,白一阵,仍厚着脸皮说道:“总而言之,此事需召集同僚,谨慎裁定,不可仓促决断。”他提议幕后商量,摆明了要徇私舞弊,霎时惹得四下嘘声连连。
圣莲女皇摇了摇头,笑道:“小行海,你的法术真了不起,神道教四杰也名不虚传。你们四人上来受封吧。”众人一听,齐声喊道:“圣上英明!”一时欢呼雀跃,喝彩入云,掌声雷动,擂鼓喧天。
海法神道教已有多年不曾夺魁,袁蕴脸上有光,面露喜色,让裴若等一齐扶起形骸,走向女皇。孟沮喜道:“行海师弟这下可替咱们神道教立下大功了!真是托他之福。”息世镜闷闷不乐,可念及毕竟沾了光,封了侯,只得强颜欢笑,道:“师弟,我可真服了你。”
裴若嗔道:“行海师弟,你真不够意思,怎地瞒咱们瞒到现在?”
形骸摇头道:“我哪有欺瞒?我早说了我要独自对付四人,你们偏偏不让。”
裴若不过是调侃而已,心下又是钦佩,又是感激,笑道:“算啦,咱们跟着你封侯受赏,受了好处,小女子在此多谢。”
形骸却惶惶不安:“圣上嘴上这般说,可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她当场不发作,会不会秋后算账?”
擂台那边,沉折朝他微微颔首,随山剑天兵派众人离去。形骸见他如此洒脱,突然间竟不再畏惧:“师兄违背圣上心意,尚且毫无惧色,大丈夫受苦受难,视若等闲,又何必畏首畏尾?天大的事我都熬过来了,为何眼下又杞人忧天?”
四人走入圣莲女皇所在露台处,圣莲在前,孟轻呓在后,两边许多宫女,接见四杰。孟轻呓秀眉微蹙,眼神中有些责备,又有些赞许。形骸心想:“但愿莫连累了梦儿。”
圣莲说道:“裴家裴若,封虞山侯,采邑八百户!”一侍女走上,赐予缎带玉牌,名刀一柄,裴若大声道谢。圣莲随后又赏了孟沮、息世镜。
轮到形骸领赏,圣莲蓦然握住形骸手掌,形骸微微一震,却感到体内所受咒法已被解开。圣莲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和你开个小玩笑罢了,你别生我的气。”她声音调皮可爱,仿佛刚刚恶作剧得逞的少女般恳请谅解,似乎并未怀恨。形骸心下一寒,忙低头道:“微臣不敢。”
圣莲女皇左手拉着孟轻呓,右手拉着形骸,三人并肩站在露台前头,受万人瞩目,她道:“孟行海道法精湛,在擂台上战无不胜,表现可嘉,封青云侯,采邑千户。好女儿,你孟家后继有人了。”后一句是对孟轻呓说的。
孟轻呓道:“母后,他不单单是我孟家子孙,也是你的臣子。”
圣莲女皇摸了摸孟轻呓脸蛋,笑道:“我若将他抢走了,你舍得么?”
孟轻呓眉头一扬,正思索着该如何答话,圣莲女皇又拍了拍自己腹部,道:“算了,我有孕在身,就饶过他了。”形骸与孟轻呓皆感心头大石落地。
台下喝彩声中,倏然响起另一洪亮嗓门,那人说道:“圣上,慢着!”
形骸见此人苍老干枯,双目雪白,乃是纯火寺大师拜老爷子拜天华,也是孟轻呓的兄长,圣莲女皇之子,心想:“拜老爷子又有何话说?”
圣莲问道:“孩儿,有话请讲。”
拜天华高声道:“先前比武之际,我瞧见这少年头顶有一妖魔钻入其脑,他以妖魔附体,心神岂能不受其惑?这少年古怪难测,危险至极,不可放纵,当交给我纯火寺受审!”
孟轻呓怒道:“哥哥!我等道术士奴役妖魔,造福世人,乃是正理常态。他对母后忠心耿耿,也已受了母后封赏,岂容尔等加害?”
拜天华喝道:“圣上,国法不可违,教义不可背,既有妖逆,必有祸乱。圣上虽封赏此人,乃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正该悬崖勒马,及时悔改才是。”
他出言严厉,不像是臣子儿子,倒像圣莲女皇的上司一般。也是拜天华在纯火寺地位尊崇,武功高绝,只知教规佛法,刚正不阿,对邪魔外道绝不留情,故而对圣莲女皇也无所畏惧。
圣莲女皇冷冷说道:“你让我悬崖勒马?照此一说,你可是在责备我了?你说我鬼迷心窍,是不是也以为我被妖逆附体,想要审我来着?”
形骸稍稍放心:“拜老爷子不会说话,圣上岂会受他恐吓?”
拜天华一直视神道教为心腹大患,又知形骸与他儿子拜紫玄之死有重大关联,欲知究竟,因此不愿退让,垂首说道:“老衲不敢妄议圣上,只是纯火寺职责所在,还望圣上明断。”
圣莲女皇高声道:“孩儿,你若再无礼,可莫怪我将你逐出去了!”
她身边侍卫走出,分立左右,拜天华不为所动,仍低头行着佛礼,叹道:“老衲是出家人,本就无亲无故,心中唯有龙佛。母后可是要老衲禀明星知大师,由他决断么?”
圣莲女皇心中惊怒,冷笑一声,面向袁蕴,说道:“袁总掌门,我劝不动这顽固老儿,你意下如何?”
袁蕴早已怒不可遏,几个起落,挡在拜天华面前,说道:“拜大师,你想动我的徒儿,就让星知大师前来找我!”拜天华不惧皇权,却知她与星知释者同为迷雾师,情同父女,也曾上过天庭,因此纵然对神道教不满,对她颇为忌惮,不然近年来与神道教争执又岂会退让?
他想了想,道:“他先前呼唤死灵,亵渎佛法,你亲眼所见,竟想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袁蕴道:“那是你孤陋寡闻,见识狭隘。死灵、元灵、妖魔、鬼怪,皆为灵体,并无正邪之分,若用死灵去做坏事,那自然是邪魔外道,可我这徒儿却是端端正正、侠义心肠!若用死灵为善,又岂能与妖邪一概而论?”
拜天华道:“他是善是恶,我不得而知,需得亲自审视才行。”
袁蕴眉头一皱,正想回绝,拜天华身后走来一老僧,大声说道:“师兄,这位孟行海小施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可替他担保。”
形骸看清来人,大喜过望,道:“辛树大师?”
辛树老僧朝他笑了笑,又道:“数月之前,在曲和关中,正是行海施主助我与利针茅、川星击退一邪教魔头,若不是他,我等已然丧命。师兄若要不信,利侯爷、川星侯皆可作证。”这位辛树老僧德高望重,威名素著,众人听清他说形骸曾救了三位当世龙火功宗匠性命,更为惊讶,都想:“为何咱们都未听说过此事?”
拜天华低头思索片刻,道:“救命之恩,不可不报,罢了,罢了!”转过身,迈开大步,行向出口。辛树老僧向形骸方向拜了拜,形骸道:“大师,多谢。”
辛树笑道:“但有善行,必结善果。施主何必道谢?”紧跟拜天华而去。
圣莲女皇幽幽叹道:“好个顽固的孩儿。”又对形骸说道:“青云侯,你还可向我提出个心愿,说吧,只要我办得到,一切皆无不准。”
形骸早已将这愿望在心中转了千遍万遍,眼下毫不犹豫,跪地说道:“微臣当年在西海落难,认了一位义妹,如今这位义妹与声形岛上雷府有了婚约。然则雷府公子....并非我那义妹良配,微臣苦恼再三,知道这婚事非她所愿,反而会害她终生,特请圣上做主,取缔此约定,还我那义妹孟缘会自由。”
孟轻呓苦笑一声,微微摇头。众人一听,愣了半天,都哄笑起来,心想:“什么义妹义兄,他准是爱上了那姑娘,想要娶她,才提出这么个请求。以往有人求财,有人求权,却从未有人当众要求美人儿的,这小子胆子不小,好不知轻重。”
圣莲女皇道:“孟缘会,孟缘会。那雷府答应放她走么?”
形骸急道:“雷府不愿,唯有请圣上做主。”
圣莲女皇笑道:“你这荒唐小子,可还要我裁断你二人义兄义妹之亲,将她赏给你做老婆?”
形骸大惊,说道:“微臣万无此意,只是为她将来打算罢了!”
圣莲女皇道:“你起来吧,此事也不算难,你立刻回声形岛,将那小丫头接走好了,雷府若有怨言,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形骸只感如释重负,欣喜若狂,对圣莲女皇再无半分不满,连连磕头道:“多谢圣上,多谢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