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本无情

  形骸领白雪儿来到院中,白雪儿见着死人已不再惊惧,但她常想起爹爹说:‘白雪儿,你小姑娘家,学这些打打杀杀的本事,不如学些服侍丈夫的手艺。”
  爹爹从来舍不得让我做半点粗事,他打猎回来,连剥皮割肉的活都不让我碰。我要练武,他也是迫于无奈才传些小巧的功夫。他怕我练粗了手,弄糙了皮肤,那就不好看了。
  但眼前的人,这个青云侯,这个孟行海,他是不在乎的。嗯,他是我的恩人,原也无需一直待我好。并非世上所有人都觉得我好,都认为我漂亮,都....都想与我成为夫妻。
  也许是我年纪太小了?等我...等我再长高些,长大一些,就像妈妈一样,他也会....也会像先前那个大汉那样看着我,想要抱我,亲我....
  白雪儿脸颊滚烫,低下脑袋。
  形骸盘膝坐了片刻,地面升起无数幽灵,白雪儿吓得手足冰凉,无意间躲在形骸背后。众幽灵虚劈空砍,不知在做些什么,少时,形骸道:“除灵已毕。”放一把火将这尼姑庵烧了,带着白雪儿策马疾跑,双目警觉,以防留下目击。
  形骸道:“陈白雪,这尼姑庵里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他们是纯火寺下的寺院,若传了出去,后患无穷。”
  白雪儿道:“我不说。你....你叫我白雪儿好了。”形骸好像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
  她怕坏人,怕鬼魂,怕野兽,但不怕这孟行海,她问道:“纯火寺的大和尚一个个儿都厉害得很,青阳教的人也怕他们。行海哥哥,你为何要与纯火寺作对?”
  形骸冷冷说道:“不许叫我什么行海哥哥,叫我侯爷、师父都可以。”
  白雪儿暗忖:“他这人....为何这般疏远我?”答道:“好,侯爷,你烧去罪证,是怕纯火寺么?”
  形骸道:“我是替纯火寺捉害虫,摘毒瘤,只要做的是好事,何必畏首畏尾?只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白雪儿道:“杀人也算是好事?”
  形骸道:“记住了,杀恶人是最大的好事,遇上我认定的恶人,就算旁人都说他是好人,我也定斩不饶。”
  他语气平淡而坚定,仿佛能看穿世人罪孽,自行裁定审判一般。白雪儿又问道:“要是你....弄错了呢?要是那人不该死,而你又将他杀了呢?”
  形骸道:“这如何可能?”
  白雪儿嗔道:“怎地不可能?像我先前恨你恨不得与你拼了,可其实你....不算是坏人。”
  形骸朗声道:“但行正道,自有天助。我要杀的人,皆是丧尽天良、天理不容之辈!老天爷不会眼睁睁瞧我犯错,会在紧要关头点醒我,若当真容忍我杀戮之举,说明我没走上邪路,更无半点过错!”
  白雪儿曾跟其父读书,知道些道理,道:“你说的都是歪理邪说!前因后果,半点不搭。”
  形骸道:“妇人之仁,愚昧之言。你自不必听我的话,只要学我的道法功夫就好。等你本事大了,我就放你走,也算对陈异戎有个交代。”
  白雪儿心想:“你为何老想赶我走?我当真这般讨人厌么?你若真对我有恩,我又岂能一走了之?”
  形骸取出半块翡翠,瞧了又瞧,道:“线索乱了。”又道:“我听你说,青阳教占了许多村子,推行邪教对不对?”
  白雪儿忙道:“是,是,侯爷,我求你去解救他们。”她自身逃出了青阳教掌控,但代价极为惨痛,她盼着别的村子也能得到拯救。
  形骸道:“解救?如何解救?他们是心魂被迷惑,并非单单身躯受操纵。”
  白雪儿心中一凛,知道他又要杀人,道:“但也有许多人像爹爹与我一般,只是逃不出来而已。侯爷,你发发善心,救救他们,好么?”
  形骸道:“救了之后呢?若救下一大堆孤儿,岂不麻烦?”
  白雪儿茫然道:“是啊,那怎么办?”
  形骸叹道:“我只管杀,其余一概不管,你这丫头很是愚善,莫要多管闲事,好心泛滥。”
  白雪儿想要反驳,想要再劝,但形骸嫌她太吵,瞪她一眼,白雪儿吓得把话吞了回去。
  她也不认得所有村子路途,却记得十里之外的蝌蚪村中有一位“圣女”姐姐,为人不错,待自己很好,于是告诉了形骸。
  形骸皱眉道:“圣女姐姐?是青阳教的头目么?”
  白雪儿急道:“不是啦,你可不能杀她!她是青阳教的处....嗯...童女祭品,说要有朝一日,投入碧云洞喂邪神兽的。这些天正好是祭祀的日子,哎呦,她不会....不会已经....”
  形骸轻声道:“邪恶滋生,流毒无穷,不找到祸胎根源,终究难以除尽。”
  白雪儿鼓足勇气,又问道:“侯爷,你是个赫赫有名的人,对不对?那尼姑庵的坏尼姑都听说过你呢。你是朝廷的大官么?你是龙火贵族么?”
  形骸道:“我是圣上封的侯爵,四派群英会的魁星,当今的武状元,也是海法神道教的四杰之首。”白雪儿听不懂这些名目,但隐约觉得他这般说的时候,这铁石心肠之人也颇引以为傲。
  那毕竟是形骸身为活人时最后的光荣。
  他如今已然出山,可以收徒,那徒弟虽不算做海法神道教的门人,可也算支派一脉,他想了想,传白雪儿气舞掌的口诀,让她先记熟了,打下根基,白雪儿经历变故,心性坚韧,不敢轻慢,听了几遍,反复轻声背诵。
  又骑了半天,还复入丛林间,来到一处溪谷,正是那蝌蚪村。白雪儿四下一望,惊呼一声,不自禁紧紧靠住形骸,道:“侯爷,这.....”形骸双目扫动,见村中多是死人,身子微微一顿。
  死者身穿白袍,当是此地的青阳教徒,死于刀剑的约莫十人,其余村民皆被极巨大的野兽所杀,或是死因不明。村子里一股鱼腥气味,煞是难闻。白雪儿闻着闻着,突然晕眩摇晃起来。
  形骸心想:“这鱼腥有毒?”使放浪形骸功吸入体内,发觉此毒虽然厉害,但不难化解,于是用血造了解药,喂给白雪儿吃了。他这放浪形骸功虽非天下无毒可害,无毒不解,但他学的越多,见识越广,所知越细,便越能应付世间剧毒。
  白雪儿颤声道:“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形骸道:“此毒发作极快,若非你有神裔血脉,已被毒死。”见村子出口门处有一诡异邪怪的花轿,花轿上画着绿火黑龙。他低头看来去脚印,闭目冥想,白雪儿不敢离他稍远。
  过了一炷香功夫,形骸道:“青阳教徒本来送那圣女去碧云洞,可被人救回,送到村子里,村中青阳教徒不依,想要杀了那救人之徒,那人与圣女夺路而逃,随后碧云洞中的那妖魔杀了过来,才有如此局面。”
  白雪儿见他料事如神,奇道:“你....你怎地知道的?”
  形骸道:“世间有天脉法则,若事发不久,我可从中问出些大概来。此法令天地有了知觉,可以传授知识于凡人,神效几无边界。”
  白雪儿心头发热:“爹爹以往对我讲故事,说有些军师能掐指一算,算无遗策,不就是这样的本事?”喜道:“你能教我这功夫么?”
  形骸摇头道:“全看你进展了,若你偷懒不学,我也没有法子。”
  白雪儿拍手道:“我肯定好好学,啊,不对,不对,咱们得快去救圣女姐姐!”
  形骸则想道:“若那‘圣女’已走上邪路,极恶难返,我也只好杀她。陈白雪纵然吵闹,我也绝不手软。”他并非深谋远虑之谋士,却是当机立断的好手,转眼心下已打定了主意。
  地上脚印清晰可见,他骑马追赶,如追风逐电,不久见前方林间出现一座破破烂烂、三层楼高的木塔。白雪儿道:“听说这是压魔塔,是处极凶的宅子,平时连青阳教徒都不敢来这儿。他们逃到此处来了?”
  形骸道:“此处灵气荡漾,是鸿钧逝水。”
  白雪儿道:“侯爷,什么是鸿钧逝水?”
  形骸道:“以后说给你听。”将她背起,跳落在地,往前又走了一里路,见十来个青阳教徒堵在那木塔之外,一个个儿头戴面罩,似在防备那鱼腥奇毒,也未察觉到形骸。
  形骸使雷震九原功,发出九道雷光,杀了九人,再出一掌,将余人击毙,只留下一个活口。白雪儿头一次亲眼见形骸杀敌,只觉仿佛比碾死蚂蚁还简单,不由得敬畏万分,暗想:“世上竟有这样的本领?是侯爷他特别厉害么?还是龙火贵族各个儿都是如此?可我杀死的那个大汉,他....他就无能极了。”
  那活口吓得瘫软在地,除掉面罩,求饶道:“大侠,大仙,放我一条生路。”
  形骸神态模棱两可,道:“他们人都在塔里?那野兽是什么东西?”
  活口全不知形骸是谁,但见他问话有据,不敢隐瞒,忙道:“那两人带着...带着祭品,钻到塔里去了,裁定官他们跟了进去,至今仍未出来。邪神兽....邪神兽它不喜欢太阳,暂且躲起来了,可晚间一到,它就会折回,大伙儿都得死。”
  形骸问道:“邪神兽长什么模样?”
  活口道:“紫脑袋,像是神龙,但...邪门的很,好大的翅膀,也不会飞。”
  形骸想了想,道:“原来是这妖魔。”一掌打在活口脑袋上,活口当即气绝。
  白雪儿“啊”地一声,道:“侯爷,你答应....”
  形骸道:“我何尝答应过了?”
  白雪儿嘴唇发颤,道:“可....可他如实....如实招供...”
  形骸道:“你爹爹之死,母亲之堕,皆拜这些青阳教徒所赐,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乃是世间至理。”
  白雪儿看着那人尸体,想起父亲之苦,母亲之疯,本该恨他,但此人先前痛哭流涕的模样,却又让她于心不忍。形骸一抓她手臂,再将她背起,行入塔内,拾级而上,白雪儿脑袋靠在此人冷冰冰的背上,心想:“或许...或许我总有一天,会见惯侯爷的杀戮,不再同情恶人,但我绝不要变得像他这样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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