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断冥者案
辛瑞快手快脚,穿戴齐整,推门而出,找到水马牛、桂朋,将两人拉到一旁,转述形骸所言。
两人大骇,水马牛道:“姑娘不是在洗澡么?行海老弟是如何知会你的?”
辛瑞冷冷道:“你怎知我在洗澡?你也偷看了?”
水马牛道:“不是姑娘让我吩咐下人替你打热水的么?那个‘也’字是何意?莫非孟行海跑回来,行那偷窥之举?”
辛瑞脸上一红,道:“少废话,先谈正事!”
桂朋道:“孟行海说了那清醒疯魔灵的四类特征,倒也不怎么难找。我这便派人去搜!一层一层,一个一个,谁也甭想蒙混老子。”
水马牛道:“不妥,莫要逼急了那人,催外头疯魔灵攻打。”
辛瑞道:“若疯魔灵大举来袭,你这护罩能撑多久?”
水马牛道:“谁知道呢?或许立时便破了,或许毫发无损。和尚我不曾试过。”
辛瑞道:“那咱们不能冒险,须得伪装行事。就说挨家挨户发放口粮,伤者加倍,依次送上门。”
水马牛道:“果然是妙计!不过和尚存粮也不多了。”
辛瑞道:“孟行海不会有事,利哥哥想必不久必返,他们定会带来物资,实在不成,再派人冒险去找。”
三人招来客栈中好手,说了此计,但并未论及那疯魔灵真相,只说是有一害群之马,需将他捉出来,于是分作数组,每组搜寻一层,若找到了,先不得声张,更不得露出马脚,只记住后告知辛瑞等三大高手。
于是先在每一层派人宣告:“舵主好心,先发放两天的口粮给各家各户,伤者多分一份,诸位不得争抢。”生者亡者原本心情沮丧,闻言大有好转。
这客栈着实太大太乱,一层数十间房屋,里头又有隔间,亡者倒还好,生者易脏臭,异味充斥各处。辛瑞塞住鼻子,苦苦忍耐,一间间屋子走过,亲手发放粮食。客栈窗口皆已封死,另有通风口子,但仍闷热异常,且光线昏暗,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病恹恹的黄色。辛瑞心想:“那疯魔灵脸色苍白,几乎透明,可眼下倒也难辨。”
不过那疯魔灵绝不会知道辛瑞他们已获悉有他这么一号人物,除非此人机警至极。
她进进出出,各屋内众人踊跃而来,人一多便有争抢,亡者倒也罢了,活人与鬼裔心情烦躁,斤斤计较,软磨硬泡、想方设法地想多拿一些,好像是辛瑞欠他们的。辛瑞也火了,动手收拾了几人,闹出好大的动静。
她心想:“这样也好,届时找到正主动手,他们也以为我不过是在撒气。”
客栈中亡灵众多,但聪慧之辈凤毛麟角,受伤者更是稀少,辛瑞本以为那正主并不难找,谁知聪慧的亡灵装作受伤,意欲多占便宜,辛瑞有几回以为找到,但多了个心眼,提出验伤查病,才揭穿那些亡者把戏。亡者其实不会真正肚饿,但他们对食物的渴望比凡人更为强烈。
约找了一个时辰,搜到这一层尽头,只剩两间房屋。辛瑞心想:“或许不在我这一层。”
她不怕找到,就怕找不到。找不到又有两种情形,一者为孟行海虚惊一场,一者为那疯魔灵潜伏极深。她无法确定是哪类,只会令烦恼大增。
走入左侧屋子,里头聚着五人,亡者三个,活人两个,亡者皆是女子,两个活人是男子。其中一亡者躺在地上,遍体鳞伤,但并无性命之忧。他们生怕她死后变作疯魔灵,对她竭力照看。
昏暗中,辛瑞瞧出那亡者脸色惨白。
辛瑞轻轻打了个响指,告知身后随从留意,她将干粮放在那亡者身边,道:“姑娘,你的伤不要紧么?”
那亡者答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老公已喂我喝过血了。”
辛瑞望向其中一活人,那活人是个鬼裔族,点头道:“三儿是我妻子。”在阴影境地,生死交界,凡人与亡者可以结合。亡者虽体会不到肉身之乐,但心境上却当有极大满足。不过此举令凡人折寿严重,据说每次相好,便会少活几年。
辛瑞又问了那“三儿”几句话,她对答如流,思绪缜密。辛瑞笑道:“姑娘生前是龙火贵族么?”
三儿叹道:“是啊,唉,可惜我伤重,施展不出龙火来。若非我....我比旁人体格更强,只怕早就死啦。”
这时,那活人道:“辛瑞姑娘,我还有一....一老婆,她也是亡灵,随我一同逃到这客栈里,不知为何,她却不见了。”
辛瑞“啊”地一声,身边六个好手也不禁变色,辛瑞问道:“不见了?怎地不见了?”
活人眸中含泪,道:“就是不见了,我问了许多人,都说不曾见到。我想告知水舵主,可柳大哥告诉我水舵主忙得很,绝不会管这事儿,他帮我一起找,可始终未能找到。”
辛瑞心中思忖:“就是三儿!她就是那疯魔灵!她此刻装作伤重,我若出手,她绝无抵抗之能。”
但她仔细端详三儿,不知怎地,又犹豫不决,毕竟她全无真凭实据。她问道:“柳大哥是谁?”
活人道:“就是对过的那位亡灵大哥,唉,他真是个好人,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仍如此为我家人操心。”
辛瑞笑了笑,安慰了几句,问了那柳大哥的样貌,走向对面房屋。
这屋中只住着三人,皆是鬼魂。辛瑞取出口粮,道:“三位可有伤者?”
那柳大哥穿得很严实,他呆呆说道:“我伤得不重,我伤得很轻。”
另两个亡灵道:“我们并未受伤。”
辛瑞叹道:“唉,可惜可惜,伤者非但能多些吃食,更能获赠血酒一壶呢。”
另外两个亡灵面露贪婪之色,道:“血酒在哪儿?我们有没有份儿?”
辛瑞笑道:“只要伤者愿意分享,你们也能喝上不少。”
柳大哥朝那两个亡灵使眼色,辛瑞一瞥,他立刻恢复如常,仍是痴傻模样。
其中一亡灵道:“柳大伤得这般重,说不定能有血酒疗伤,也是极好的!”
另一亡灵道:“但他嘱咐咱们不可泄密,这该如何是好?”
柳大哥眉头紧皱,咳嗽一声,道:“我这伤已然好了。”
两个亡灵生性痴傻,陡然哀声道:“这可当真可惜了,怎地这么快好?”
辛瑞细看那柳大哥,他站在阴影中,掩饰了他原本的脸色。此人极端狡诈,警觉万分,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未必确定辛瑞在找他,但他仍有防备。他故意躲在三儿对屋,也专门挑三儿的亲友下手。
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
呼吸间,辛瑞一剑刺向那柳大哥,柳大哥化作虚体,但仍被辛瑞这移魂剑所伤。他神色惊怒,喊道:“你们一块儿死吧!”霎时他怨气如潮,涌向客栈外,只听无数疯魔灵发出尖啸,飞速靠近。
辛瑞暗忖:“非但要杀他,更要阻他重生才行!”遂变作骨魔之形,散发浑厚杀气,倏然已至这疯魔灵身后,疯魔灵如何敌得过她?一转眼,脑袋被她刺穿,当即晕了过去。屋外疯魔灵尚未触碰客栈,怨念就已断绝,他们又不敢袭击。
辛瑞记得形骸说过那十二玉人阵可发冥火,冥火能令亡灵复生的可能锐减,于是召唤玉人,发出冥火烧那疯魔灵,少时,这敌人灰飞烟灭。
那两个亡灵不明所以,吓得哇哇大叫,道:“杀人啦!杀人啦!辛瑞姑娘胡乱杀人啦!”
辛瑞知两人愚笨,解释也是无用,笑道:“莫要叫唤,不然没血酒喝。”
亡灵喜出望外,道:“你....给我们血酒?”
辛瑞招了招手,身后富甲帮众取来一瓶血酒,辛瑞揭开瓶盖,先喝了一大口,再塞给双鬼,道:“祝柳大哥早些解脱,进入轮回。”
两个亡灵全弄不清她为何要杀柳大哥,却早已将此事抛在脑后,喜道:“正是,祝我俩子孙后代兴旺昌盛,给咱们多烧些好东西。”拿过酒瓶,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神色飘飘欲仙,似真要升天一般。
她一出门,见对屋那个鬼裔族探头探脑,问道:“怎么了?”
辛瑞道:“是那柳大哥杀了你另一个老婆,我替你报仇了。”
鬼裔吓了一跳,忙问缘由,辛瑞道:“总而言之,祸患已除,还请节哀顺变。”
她走到楼梯处,水马牛率人赶来,见了她,急忙问道:“辛姑娘,得手了?”
辛瑞点了点头,见水马牛面露喜色,低声道:“这等清醒疯魔灵实是危险至极,咱们仍不可掉以轻心。”
水马牛道:“客栈里还有?”
辛瑞道:“谁也说不准,我已有些心得,让我去找吧。”
水马牛喜道:“那可辛苦姑娘了。”
辛瑞与水马牛回到底层,细细排查,花了大半天,又找到一个疑犯。那人手法与前者一模一样,也是藏身走廊尽头,靠近受伤的龙火贵族亡灵,暗中杀人。此人已发觉事情不对,一见辛瑞,想要逃窜,被辛瑞以骨魔大法困住,再用十二玉人杀死。但此人临死前施展怨念,引发动乱,客栈遭受一通猛攻,好在短时便止。
水马牛如释重负,道:“这回断然再无隐患了。”
辛瑞在这臭烘烘的客栈里兜兜转转,只觉疲倦万分,浑身脏臭不堪,她道:“舵主可否再为我烧一桶热水?”
水马牛笑道:“小事一桩,便是一桶热血也有。”
辛瑞点头致谢,走回屋子,无意间看见那玉雕,抿嘴不语。她并未将那玉雕放到不可见处,仍让它正对自己。
她心想:“罢了,他当真要看,却又何妨?我也正好再骂他一顿撒气。”
是啊,难道他不该挨骂?谁让他通风报信,让自己这一天担惊受怕,不得安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