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叶景秋气得语结,滞了良久,切齿道,“我叶家于大燕有功,陛下不会不留情面。”
  “是,陛下兴许想留情面。”苏妤淡笑,“可总得先查查这事到底跟你叶家有多大关联不是?”她走近叶景秋,冷意涔涔地又笑道,“你猜猜,负责查这事的,是哪位大人?”
  叶景秋的双眸陡然瞪大,心中已猜到了j□j分,终是听到苏妤一字字地说出了那个答案:“是沈大人啊……禁军都尉府的沈晔沈大人,当初被你诬陷与我有私情的沈大人。”
  是她自作自受。
  “想想吧,你们叶家有多少罪名可以让禁军都尉府拿来做做文章?”苏妤笑意更深了两分,“你何必行事这么急躁呢?魇胜……你该知道一旦事发是多大的罪名。执意要做也就罢了,竟还寻个做事那么不当心的,生怕本宫差不到么?”
  嘲讽分明,倒也字字是事实。如若没有无意中丢下那枚木管让子鱼捡到,大约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停顿一会儿,苏妤长沉了口气,敛去笑意,不想同她再多说什么,只淡言道:“此番来,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兄长叶谈自尽了。”
  离开那屋子,终是听到一声大哭,尖锐得仿佛能撕开天际。
  ☆、第68章 心迹
  苏妤心知叶景秋这次再难有翻身余地了,多半还会搭上整个叶家。
  若干罪证被禁军都尉府一一查出来,许是有些太吹毛求疵,倒也确是都是真的。那些错处若是在平时,大概不过斥责两句罢了,如今……就像一块块石头摞起来,便是再小,只要数量足够多,也能生生垒成五指山,生生压死叶家。
  当永昭三年的第一场冬雪铺天盖地地铺散开来时,吏部尚书叶阗煦被带入了禁军都尉府候审。
  这就和苏妤无甚大关系了。致叶景秋被废黜的是那巫蛊一案,但逐渐压垮叶家的,与那事关系并不大。
  德容殿里暖融融的,案上的小小火炉边铺了个小毯子,子鱼躺在上面睡得四仰八叉。苏妤抚了它半天它都不做理会,终引来了苏妤的一声埋怨:“我病着的时候你时时在旁边守着,让我好生感动;如今我病好了想陪你玩,你反倒懒洋洋的不肯理我?”
  “呼……”一声沉重的鼻息。子鱼翻了个身趴过来,抬了抬眼睛瞧着她。
  “得了得了,别瞪我,你睡吧。”苏妤笑道,子鱼便蜷了蜷身子,心安理得地继续睡它的觉。
  .
  不一会儿就睡得沉沉的了。苏妤站起身去了小厨房,屏退了候着的宫人们,她看了看各样的食材,思量了一会儿动起手来。
  实在是下着大雪无事可做,只好拿还算可以的厨艺给自己解解闷。
  其实食材多半都是清洗好的,苏妤简单地又洗了一洗,便动手做了起来。手上还算熟练——这要拜那两年的苦日子所赐,那时因为只有折枝在身侧,许多事都要自己料理着,时常动手做两道小菜,厨艺自是练了出来。
  .
  贺兰子珩到德容殿时,听宫人说苏妤去了小厨房,不觉起了些好奇之意,也不叫人跟着,径自前去看。
  正巧看到苏妤忙得不亦乐乎。各种食材在她手中的刀下很快变成丁、丝、片、块,逐样搁进锅里。
  皇帝倚在门边思量着:这是……做汤?
  随着炉子的升温,厨房里慢慢热了起来,细密的汗珠从苏妤额上渗出来,她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面上犹带着一缕笑意,手里仍握着菜刀,抬手就用袖子擦了一把。
  好嘛……平日里的万千仪态呢?
  .
  盛了一碗汤出来,苏妤回身将它搁在案上,想着凉上一凉,一会儿尝一尝味道。转回去又接着忙着做下一道菜。
  无意间回头一瞥……汤呢?
  视线抬起,苏妤就看见皇帝端着汤碗正吹着,讶了一瞬搁下锅铲,恭敬福身:“陛下安。”
  “嗯。”皇帝应了一声,继而便喝了一口,仔细品了一品,告诉她说,“咸了。”
  “……”苏妤颌首,平静答说,“陛下,那是准备留着煮面的,就是要咸一点。”
  “……哦。”皇帝了然一笑搁下汤碗,绕过案台走到她面前,睇了她须臾,缓笑问她,“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亲自下厨了?”
  “没事可做。”苏妤温声答道,“一闲下来,就总忍不住乱想。”
  近来的事情确实太多。
  皇帝点了点头,短暂的一阵沉默后,幽幽道:“叶阗煦入狱了。”
  “臣妾知道。”苏妤轻有喟叹。倒不是装的,却也非可怜叶家,只是觉得当真是世事无常。
  “罪状很多,但除却巫蛊一事,也没什么真说得上死罪的。”皇帝凝神说着,轻声一笑。复又看向她,“至于巫蛊的事,究竟如何,你比谁心里都清楚。”
  陡有一滞。苏妤只觉连心跳都停了,强自定了神才敢抬起头,竭力平静地问他:“陛下何出此言?”
  “还不肯说么?”皇帝淡笑未变,仍是看着她,神色间很难看出什么怒意。
  他居然知道……
  苏妤的神情无可抑制地变得惊诧不已,只觉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有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森然。强沉了口气,心知他会这般说出来,便是至少有了七八分的笃信。后脊一阵寒栗,苏妤蓦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妾……”
  “朕不是来听你认罪的。”皇帝垂眸看着她,“告诉朕,全部始末。”
  “陛下……”苏妤张惶地抬起头,一时不知他为何要追根问底。皇帝仍是神色淡淡的,只是定定地瞧着她,等她说话。
  贝齿狠咬,苏妤低下头,终是一五一十地将全部事情都道了出来。从发现叶景秋的蛛丝马迹到反手一击、喝大寒汤装病、收买钦天监和道人……
  见皇帝如此,她不敢说半句谎话,却是略过大长公主不提。关于娴妃,也只是说了娴妃帮她查书之事。
  其他的……娴妃本也没做什么就是了。
  待她说完,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道:“没了?”
  “……是。”苏妤低低道。
  “你知不知道巫蛊是死罪、欺君也是死罪?”皇帝又问。
  “知道。”苏妤答得平静。
  “如是朕要把巫蛊和欺君的罪都治在你头上呢?”皇帝再度问道。
  苏妤一颤,静默须臾,只反问说:“陛下什么时候起的疑?”
  “从钦天监劝朕查是否有魇胜开始。”皇帝倒是利落地给了她答案,“加之姑母明明看到你住在成舒殿,仍怀疑你的病是因为朕待你不好所致,未免太假。”
  他知道齐眉大长公主……
  苏妤慌了,抬起头急求道:“陛下,是臣妾去求的大长公主……”
  “朕知道。”皇帝忽地又有一笑,却是续道,“朕也求她来着。”
  ……什么?
  皇帝睇了她一眼,“地上凉,起来。”
  苏妤站起身,头也不敢抬。皇帝随意地倚在身后的柜子上,有些许嘲讽地看着她,含笑道:“光记着齐眉大长公主是你舅母了?那还是朕的姑母呢。”
  ……她自是没忘。可即便这样也不应该,大长公主是有分寸的,这样关乎性命的事,如何会一边帮着她、一边转脸便将她供出来?
  “别这个表情,是朕问的姑母。”皇帝道,“大概知道如是你搞的鬼,姑母多少是会帮着你的,所以在宫正司开始查之前,先问了姑母一句。”
  苏妤讶然,惶惑间有些失措,皇帝兀自继续解释道:“朕知道是叶氏先想动手,也知道你一直恨她,所以……循着你的心思办罢了。”皇帝说着,笑声中有几许自嘲,“朕到底下手比你狠些,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免得叶家反过来找你寻仇。”
  所以……
  苏妤猛然恍悟:“所以太皇太后……”
  她一直有些疑惑,齐眉大长公主把事情牵扯到太皇太后身上,不怕皇帝起疑么?叶氏可是没什么诅咒太皇太后的理由。
  “是。”皇帝颌首,“朕安排的。”
  怪不得不曾起疑,一切顺利得超出苏妤的预想。
  这也就是那人偶只是做做样子,并非寻巫者真下了蛊。若不然传出去,这不孝的名声皇帝便是要背定了。
  “你不该这么做。”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皇帝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得苏妤不知该如何回话。
  “臣妾恨叶氏。”她说。就算他为此觉得她心狠了,她也不后悔这样除掉叶氏。那份积怨到底太深了。
  “恨她也不该那么毁自己的身子。”皇帝淡泊的口吻让苏妤一愣。她还以为多少是要怪她使了阴谋……难道不是?
  皇帝叉臂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伸出一只手握过了她的手,睇着她的手背轻一笑说:“瘦了这么多,你何必?你如是当真忍不了、非得立时三刻就要朕废了她,倒是和朕直说啊……遭这么大罪,你不嫌亏得慌?”
  “我……”苏妤对他的反应很感意外,一时无言以对。她怔了一怔,皇帝又笑道:“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必要活得比朕长,你忘了?这么往死里作践自己。”
  当时那话……
  苏妤不禁吸了口凉气。好像确实是忘了,那句她曾经对他说过最不留情面的一句话,她已经忘了。
  是已逐渐忘了从前的不睦、当真愈渐接受他了么?
  说不清楚……
  只是,苏妤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这些日子的相处的。
  “发什么愣。”皇帝轻哂着一拍她的脑门,“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再不敢了……”低头认错。苏妤有些讪讪的,本是鲜少害人,偶尔出个手大闹一场,还就这么被不留情面地看穿、戳穿。
  皇帝居然还拿这事调侃她。
  “你这点心思,日后还是少用吧。”皇帝一笑,“要不先把朕那儿的《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一类的书取来看看?”
  “……”苏妤尴尬地干笑一声,又闷闷道,“臣妾知道错了。”
  “嗯。”皇帝终于满意地点了头,“日后再想做什么,你直说一声,别拿自己的命搏,行不行?”
  “……诺。”颌首福身,起身间扫了眼一旁的炒锅,眼见里面的菜已有些糊。虽是火用得并不大所以糊得不厉害,但仍是吃不得了。
  “耽误你下厨了。”皇帝随着她的目光觑了一眼,淡言道。又问,“做的什么?”
  “……笋片。”苏妤回答。
  她只觉气氛诡异得很,皇帝心下却万分清楚——自己现在就是在没话找话!
  没话找话的原因么……是因为真正想说的话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同苏妤说。心下暗骂自己实在磨叽,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却生生绕了这么个大弯子,连巫蛊的事都拿出来说了个清楚,说完之后还是不知怎么同她开口说“正事”。
  “阿妤……”皇帝犹豫着唤了一声,继而轻咳道,“朕想说……”
  苏妤奇道:“什么?”
  “朕想说……”皇帝再度开口,思量了一瞬,道,“朕从前跟你说过,待你好,是想弥补从前对你的亏欠。”
  “是……”苏妤低应。
  “朕现在不想弥补你了。”
  “……啊?”苏妤轻怔。
  看苏妤一脸讶异中略有不安的神情,皇帝沉了一沉,可算是把那句盘算了很有些时日的话讲了出来:“做我的妻子,可好?”
  苏妤怔而未言。
  皇帝有些无所适从,兀自又续道:“嗯……不是皇后,是妻子;不对……是想说……不止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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