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来不是耳背,安赫没再说话,开出路口右转往雅园那边开,去就去吧,也去迈一回小碎步得了,有机会再请回来。
  雅园是个挺大的四合院,大门关着,那辰过去把门推开了,安赫跟着往里走,刚迈进去,就听到旁边传来个声音:“恭喜发财,万事顺意,恭喜发财,万事顺意。”
  安赫扭看了一眼,门口的一个黑色的木头架子上站着俩灰绿色的金刚鹦鹉,正冲他俩歪着头叫,看到安赫转头看它们了,有一只横着在架子上挪了一步:“贵客里边儿请。”
  一个小姑娘从旁边迎了上来,冲那辰微笑着:“辰少爷下午好。”
  “罗叔在么?”那辰问。
  “在的,”小姑娘回答,又冲安赫笑着问,“先生下午好,您贵姓?”
  “免贵姓安。”安赫也笑了笑,少爷?不够矫情的。
  小姑娘相当有礼貌,一直微微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雅园装修得很有情调,院子里都是小巧精致的山石和绿植,巧妙地把通往里院的路隐藏了起来,转个弯就有可能看不到前面的人,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安赫踩着青石板的小路跟着往里走,就觉得这石板宽度设计不合理,一步半格感觉是扭着腰走,一步一格又有点儿像蹦着迈正步,忒欢快了。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他看到一块石板上刻着字,不好弯腰去看是什么字,但估计是老青石板,所以没舍得按更合理的步距来裁切。
  拐进里院之后,安赫听到了隐隐地有音乐,再细听发现是有人在唱戏,声音很婉转。
  绕过一座假山,他看到了里院有个精致的小戏台,台上的人很正规扮上了正唱着,安赫对京剧完全没概念,不过看着听着都挺美妙。
  小姑娘把他俩带到了一间屋子前,这院里有几间屋子安赫看不清,每个屋之间都设计了花石之类的东西遮挡,进了屋之后完全感觉不到有没有别的客人存在。
  屋里除去考究的桌椅,东西还不少,贴墙还有个书柜,放满了线装书,安赫没过去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去叫罗先生过来。”小姑娘给他们沏了茶之后退到门外。
  “不用了,他这会儿忙吧,”那辰在窗边坐下,看着外面的戏台,“就吃个饭,不用招呼。”
  “好的。”小姑娘关上门出去了。
  安赫坐在了对着窗的椅子上,屋里很暖和,但没看到暖气片儿在哪。
  那辰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安赫也没开口,他觉得这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冷淡或者漫不经心都不准确,安赫找不到形容词。
  不过挺有意思。
  “唱的是什么?”安赫拿过杯子喝了口茶,随口问了一句。
  “锁麟囊。”那辰往椅子上靠了靠,胳膊撑在扶手上,手指顶着额角往安赫这边看了一眼。
  安赫有些意外:“你听戏?”
  “嗯。”那辰没动,一直那么偏着头看他。
  “以为你应该听摇滚。”安赫笑笑,被这么盯着他没什么不感觉,上课的时候被盯习惯了。
  “也听。”
  对话完毕之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安赫也没再找话题,靠在椅子上听戏。
  他没怎么听过戏,也没兴趣,但现在这样的环境里听着,觉得还挺享受。
  从小家里就没音乐声,更别说戏了,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麻将洗牌的声音,在烟雾弥漫的客厅里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地响着,大学住校的第一个月他甚至因为听不到麻将声失眠了。
  老妈对音乐没兴趣,所以他开始学钢琴的时候老妈也相当不满意,说是浪费钱,有那闲钱不如给你妈多打几把牌。
  “你要我电话干嘛?”那辰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安赫笑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们那天在沸点演出,我以为鼓手是个姑娘。”
  “是么。”那辰眯缝了一下眼睛。
  那辰眼神里的不屑只有一瞬间,安赫还是看到了,但他对这个反应不意外,前男友曾经指着他鼻子骂过,安赫,我最看不起的就是bi。
  “嗯,”安赫慢慢地转着茶杯,“你打鼓的样子很帅。”
  那辰没出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往后一靠,跟着外面的调子慢悠悠地开始唱:“春秋亭外风雨暴……”
  安赫正在倒茶,听到他这一嗓子,手抖了一下,赶紧放下壶。
  那辰闭着眼继续唱:“何处悲声破寂寥……”
  安赫没有打断他,一开始有点儿想笑,他潜意识里已经把那辰划归在了另类摇滚青年里,猛地听到他开口唱戏感觉挺不搭的。
  但那辰两句唱完之后,他坐回了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那辰没有刻意捏着嗓子,只是用他略带沙哑的本嗓直白地唱着,但字字句句韵味十足,上了韵的念白也都一字不差。
  几句下来,安赫盯着他逆光的侧脸出了神,那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都没注意到。
  “好听么?”那辰转过脸来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学过?”安赫虽然不听戏,但多少有个概念,会唱不难,想唱出那个味儿来不容易,那辰的水平至少得是票友里拔尖儿的。
  那辰笑了笑:“我妈爱唱。”
  这是安赫第一次看到那辰不带任何别的情绪的笑容,挺阳光的。
  那辰没点菜,也没人过来让他们点菜,安赫吃了几口桌上的茶点,相当好吃,其实他挺想问问那辰你是不是忘了点菜?
  虽说他吃饭一直没个准点儿,但毕竟还是很期待吃吃能让人“迈着小碎台步”的私房菜。
  在他吃下第三块小酥饼的时候,门被很礼貌地被敲响了,接着就进来了一溜儿漂亮小姑娘,端着托盘挨个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等她们很礼貌又退出去之后,桌上多了四个菜一罐汤,碗筷碟子杯子什么的都摆好了。
  安赫对吃的没什么特别爱好,但这桌菜色香味俱全,在服务员退出去之后,他立马觉得饿了。
  桌上的菜安赫基本能认出来,一盘颜色很诱人的红烧肉,一条炸成了淡金色香气四溢的鱼,一盘绿得很漂亮的西芹,还有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炒的肉片儿,汤罐里是野菌汤。
  菜量不大,俩人吃正好。
  服务员也没报菜名也没给盛汤就那么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了,安赫只能问那辰:“这菜都叫什么?”
  “没名字,”那辰给他盛汤,“荤菜叫雅园一三五七九什么的,素菜叫雅园二四六八十,一天就几个,不点菜,吃着哪个算哪个。”
  “哦,”安赫在心里啧了一声,接过那辰递过来的汤碗,“谢谢。”
  那辰话很少,吃饭的时候完全没了声音,安赫也没什么不自在,埋头吃。
  虽然跟林若雪他们一块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说得很热闹,但大多数时间他就一个人吃饭,不说话也没什么感觉。
  再说他跟那辰也没什么话可说。
  菜很好吃,再加这样的环境,就算一直沉默,也算是不错。
  在那两只金刚鹦鹉“贵客走好”的叫声中走出雅园的时候,安赫虽然没像林若雪说的那样迈着小碎台步,也算是回味无穷了。
  “今天谢谢你,很久没吃这么好吃的菜了,”安赫发动车子之后,看着坐在副驾上闭着眼的那辰,“送你回学校吧。”
  要说那辰长得真不错,他不是没兴趣,但这人的性格跟他实在不合,他连提议再去哪里坐坐的想法都没有了。
  “嗯,”那辰睁开眼睛扭过头看着他,“不用这么客气,揍你一顿不能白揍啊……其实我就是想找个人陪我吃饭。”
  安赫笑了笑,莫名其妙觉得那辰这话说得透着几分无奈,但看表情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没再去细想,每天琢磨学生心里在想什么已经够了。
  车拐进那辰他们学校那条小路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安赫发现这条路居然没有路灯,一条只洒着月光的路通往校门口,看着有点儿瘆人。
  “路灯坏了,”那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在一边说了一句,“换了灯也会被人打坏,所以现在没人修。”
  “打坏?”安赫愣了愣,“营造气氛么。”
  “谁知道,”那辰敲了敲车窗,“要不你在这儿停吧,我走过去。”
  “不差这二百米。”安赫开了大灯,没有停车,一直把车开到校门口。
  “谢了。”那辰打开车门跳下车。
  “不客气。”安赫突然有点儿尴尬,他发现那辰下车之后没有转身走,而是靠着车门看着他。
  他跟那辰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干脆把车熄了火:“怎么了?”
  “疼么?”那辰问他。
  “什么?”安赫一下没听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还好,不动就不疼。”
  那辰想了想,又上了车,一把拉过安赫的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支笔来,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串数字。
  那辰的手很暖,大概是打鼓的原因,掌心有些粗糙,但这一握却让安赫心里微微地颤了一下,说不上来的让人舒心的触感。
  “这是什么?”安赫看了看手上的数字。
  “我q号,你要觉得要去医院可以找我。”那辰说。
  “我有你电话。”安赫提醒他。
  “打电话我不一定接,”那辰再次跳下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又补了一句,“我讨厌接电话。”
  安赫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路上去了趟超市,买了下个星期的方便面方便粉方便米饭。
  两大兜拎在手上让他一直觉得肋骨和后背扯着疼,他一直不知道手里拎点儿东西还需要前胸后背一块儿使劲的。
  进了门,他在浴室里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看到早上的青紫变深了,有些暗红,似乎面积也变大了。
  他把那辰的q号抄在了客厅的日历上,然后发现那串数字是用油性笔写的,洗手液搓了半天都还清晰地停留在他手上,跟打了条形码似的。
  最后开了电脑上网查了查才用橄榄油搓掉了。
  那个q号安赫一直没去加,他对那辰的兴趣都败在了那辰跟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的性格上,再说那辰留q号的时候说的是如果要去医院就找他,说得就跟没事儿别加似的,他也就懒去加了。
  他就算伤重不治,不,伤势加重需要去医院,也不打算找那辰。
  好在伤在家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没那么疼了,接着就很争气地每天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慢慢恢复着,大半个月之后,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年终的事很多,考试,家访,总结,安赫每天都挺忙,但这种忙碌却没法赶走他心里的空虚和寂寞,元旦前看到学生家长送来的购物卡和礼券,他硬是看出了一堆落寞。
  元旦也就那么波澜不惊地滑过去了,那天林若雪照例组织众孤寡老少爷们儿聚会,安赫跟着闹了一晚上,回来的时候依然觉得心里空,没着没落的,而且撸管儿完全无效,撸到手酸腰疼也不过就是手酸腰疼而已。
  那之后好些天他这个劲头都过不去。
  第不知道多少遍看完《寂静岭》之后,安赫站起来,看了看手机,没到十二点,困,但不想睡。
  他拿过新的挂历打开看了看,打算把挂历换上。
  他看日期一般用电脑,电脑没开用手机,墙上的挂历除了几个月才想得起来翻一次之外,不会去看,但挂历却一定要挂,看着一个一个排列在格子里的数字,他会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日子尽管没多大变化,但还是在一天天走着的,不管你这辈子是有意义没意义,值得还是不值,后悔还是无悔,来得及还是来不及,总有过完了嗝儿屁的那一天。
  把旧挂历从墙上拿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上面自己写上去的那串数字,那辰的q号。
  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一直没再联系过那辰,那辰也没再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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