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怎么都在问这事。她低声道:“我救父心切,一时忘记尊卑规矩了,竟然去拦四少爷的轿子,冲撞了四少爷,我现在十分懊悔,想想自己的作为,实在该打。”
  “你若是挨打,他当时就打你了,没打你便是你不该挨板子。”陈姨娘嫌映桥说的太笼统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求四少爷的。最近几年,还没谁人求成他办事了,我有相识的人求他办事,我想向您讨讨经。”
  “……这……”说实在的,映桥当时走投无路,哭着说了什么,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就是下跪开口恳求,哭个不停,后来……四少爷好像被我哭烦了,就答应帮我了。还说以后别烦他……”说出实情,挺难为情的,自己沦为讨人嫌的人了。
  “啊?”陈姨娘听完一愣,咯咯的笑的前仰后合:“这也行?!真有你的。”
  映桥便拿出一粒榛穰,面无表情嚼着,看着陈姨娘发笑。
  陈姨娘笑够了,拭去笑出来的眼泪,拍了拍映桥的肩膀:“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跟太太回话……”
  “我……”她不想等。
  “等我回来给你包点银子买糖吃。”
  “好的,姨娘!”映桥一听说有钱,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陈姨娘走了,云映桥低头吃手里的榛穰,不时抬头四下看看屋内的摆设。见屋内摆设奢华,想来陈姨娘也是个受宠的。不过,做妾跟做官差不多,靠实力也得看运气,上头的主子领导赏识你,便有好日子过,若是太太看不顺眼,处处为难,没几年就被玩死了。
  过了一会,陈姨娘回来笑道:“太太说想见你,叫你过去一趟。”
  哎?不是说好领了买糖的银子就走人的么。映桥道:“太太见我?”
  “嗯,说是身边缺个会调香的人手,听说你聪明伶俐的,寻思叫你进府帮忙。”陈姨娘道:“云姑娘意下如何?”
  “这……”她对香料也是一知半解的,不过好歹识字,学起东西来也快。
  “先别急,你一边走一边想。”陈姨娘先往外走,挑起帘子,朝她盈盈笑道:“别愣着了,跟我一起去回太太的话。”
  正好和太太说要搬出去的事。映桥心想,跟着陈姨娘去见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的年轻大大超出了映桥的想象,看着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跟四少爷年纪相当,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生母。
  韩氏一见映桥就做出喜欢的样子,朝她招手,还对陈姨娘道:“这丫头我看着喜欢,一见就是聪明伶俐的。”
  都夸自己聪明伶俐了,自然做出伶俐的样子,映桥施礼:“请夫人安。”然后到了夫人身边。
  和在陈姨娘房里差不多,夫人也是先问她多大了,家里有谁,住在哪里,衣食住行可有困难之类的。映桥一一答了,待要回答居住的情况,映桥想了想,低声道:“我爹给府里添了麻烦,实在没脸住下去了,正想跟夫人说一声,我们搬到外面去……”
  韩氏一惊,遂即笑道:“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又没人撵你们,就住着吧,等侯爷回来再说。要不然你们走了,侯爷回来可要怪我撵走了他的客人呐。”
  映桥微微摇头:“我们若是再住下去,怕其他人说主人家赏罚不明,那就更对不起府上了。”
  韩氏见映桥打定主意要走,心想走就走吧,你和你爹搬出去不怕,只要你留在府中。亲切的笑道:“你们搬出去,房子得另寻了。这样吧,我身边缺个调香的小师傅,这个,陈姨娘方才也跟你说了,我这儿,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吧,也好解决你们父女的生计,云姑娘意下如何?”
  “……”
  居然有二两银子。
  这可是二两银子的大钱啊。
  云映桥灵魂深处不由得动摇了。
  ☆、第八章
  人一穷,哪都短,喘气都好像比人家少半截。映桥微微纠结了一下,便问道:“……在您身边做事?”
  韩氏笑容可亲,伴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气,映桥恍惚间像跟一位温和的大姐姐说话,叫人不好拒绝韩氏的‘美意’。韩氏微笑道:“在我身边。我身边这几个丫头,笨手笨脚的,调香的书也看不懂,还得另教。我看你蛮好的,我听人说你颇识得几个字,做起事来得心应手。我们府里不亏待帮佣,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对你不好。还是,你觉得二两银子太少?”
  “不少……”
  韩氏温笑道:“那是因为什么?”
  云映桥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犹豫不决,三少爷虽对她垂涎,但她是太太身边的人,他也不敢怎样。或许是夫人的态度太过谦和,叫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映桥道:“能在您身边做事,是映桥前世修来的福气。”说着,起身再度施礼。
  韩氏笑着摆摆手:“多懂规矩的丫头。你有意的话,明天跟管家打声招呼就过来吧。”
  映桥道:“是。”
  临走前,韩氏给她捡了几个桌上的果子叫她拿回去吃。于是,映桥便觉得夫人真是个不错的人,至少表面上是不错的。不过主人和下人永远不会深交,表面上不错就非常令人满意了。
  等映桥走了,陈姨娘纳闷的道:“太太,您也听奴婢说了,四少爷只是嫌她烦,才答应放人的……干嘛还留她?”
  韩氏当即翻她一眼:“真嫌她烦,早就叫人打几棍子扔路边了。”
  陈姨娘立即狗腿道:“太太英明,太太英明。”
  —
  云成源听说女儿要在府里做活,死活不同意,高嚷着:“只有人家伺候你的份,哪有我女儿去伺候人的?!什么调香的小师傅,还不就是丫鬟?!什么时候也不能干伺候人的活!”
  “一个月二两银子,还管吃住。否则,咱们去哪儿找营生?”
  “贫贱不能移!”
  “不移就饿死……”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好像说这话的人,自己饿死过一样……”映桥嘟囔。
  “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嫁妆在哪里?”
  云成源大惊失色,竟捂着胸口向后猛退了一步,大概是不相信女儿会开谈这么伤感情的事。映桥烦躁的道:“您没有余钱,我也得为自己以后着想,能凑多少两就凑多少两。在侯府里做两年工,除了能供您考试外,我还能剩余一点。”
  “我有手!怎么会靠你养着!”云成源恨道。
  映桥无力的看父亲。
  于是,云成源眼圈一红一红,竟含着泪夺门而去。
  “……”映桥缓缓扶额,慢慢坐下,唉声叹气。
  过了半个时辰,云成源恨恨的回来,大概是想通了,道:“我一定要努力读书,怎么着也得过了秋闱,混个举人出身!”虽然举人做官的可能很小,但靠给有钱人当幕僚还是能够衣食无忧的。
  不知父亲这次的斗志能燃多久,映桥小心的护着这朵奋斗的小火苗,笑道:“嗯,今年一定没问题。”
  于是云成源又发了一通凌云壮志,映桥应和着,鼓励父亲今年秋闱再战科举。然后父女俩出门去见联络好租房子的房主。
  房主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由于是许嬷嬷介绍的,他对映桥父女很亲切。将他们领到侯府几条街的一条胡同,指着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道:“就是这儿。”
  映桥站在外面见里面载着柿子树,门口铺着青石板,推门进去,院里也不是泥土地,而是石板路,有井有果树,除了上房还有东西厢。映桥当即觉得,这房子铁定很贵,怕是租住不起。
  胖子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一个月只要二百文。”
  云成源道:“这么便宜?不是死过人吧。”
  那胖子一下子急了,道:“你这秀才好生无礼,我看在许嬷嬷的面子上,才便宜租给你们,不住就是了,干什么造谣说房子里死过人?!”
  “您别急,我爹心直口快。就是觉得您这房子太便宜,随便问问。”映桥四下看:“你这房子真是好房子,可就怕……我们住下了,以后遇到什么事……”
  胖子端着脸不吭气了。
  映桥认定有鬼:“我们没地方住,诚心租这房子,有什么事您现在就说吧,省得以后遇事再去找您,双方都麻烦。”
  “哼,先告诉你们,这房子没毛病,一丁点毛病都没有,好着呢!”胖子话锋一转:“要不是怕时间久了没人住,把屋子空置坏了,才不会往外租。后街还有几间屋,也是没人住的。唉,你们不懂这房子的难处,这里地方是太祖爷赏给梁国公的,国公爷打太祖朝往后都生活在南京,国公府还好,后来改成了公主府。这几个胡同的房子则一直闲着,常年叫人看着。”
  “为什么不卖?”
  胖子道:“不能卖!”
  难道是国有土地,不能随便卖。映桥道:“也不能随便租吧。”
  胖子嘿嘿一笑:“偷偷租。国公府的主人早忘了这几处房子了,你们就放心住吧。”
  “……”这不是非法租赁么。
  胖子又绷起脸:“所以才二百文一个月,瞧瞧,一共八间大屋,外带一j□j井,两棵柿子树,出了门,能直奔西市看刮人,你说方便不方便。”
  住这种房子,最怕的情况是交了房租,正主忽然回来将他们赶出去,人屋两空。映桥想了想道:“屋子是好屋子。伯伯,我们能不能每三个月租交一回租子?”
  “行。”胖子等着收钱,见映桥迟迟不动,才察觉这丫头原来是想先住满三个月再交钱,当然不行,断然决绝:“没有你这样租房的。”
  映桥捂紧荷包,据理力争,百般挑剔这房子的不安全,跟胖子讨价还价最后商定先住三个月然后交一两银子,比先交钱后住房贵一百文。胖子怕映桥他们白住房,到时候没钱,映桥就把在永昌侯府帮工的事说了,胖子当即认定映桥是个有钱人,不过又唠叨映桥每个月有银子入账却这么抠门。
  反正不管钱多钱少,映桥认为没有一文钱是多余的。
  租房子这事就定下了。
  侯府这边,映桥算是府里的帮佣,不签契约不卖身,人身自由在自己手里。不,以这个时代的说法,女儿的命运由父亲说了算。不过好像她爹云成源的自由都握在她手里,所以映桥还是蛮自由的。
  平日管吃住,五天能回趟家,待遇好极了。
  一个月二两银子可是笔大钱,映桥开始还觉得夫人出手大方。等在太太身边做事了,她就懂这世上没有白赚的银子。韩氏出身书香门第,又是续弦,平日里和不识字的其他媳妇们聊不到一起去。
  “映桥,‘博山炉中百和香,郁金苏合及都梁’出自哪里来着?我一时记不得了。”
  “映桥, 《千金方》里写的‘五香圆’除了丁香、藿香和零陵香外还有哪几种香料来着?”
  映桥除了学着调香外,还得翻书回答各种问题。她觉得自己也遭遇了招工陷阱,分明是打着调香师傅的幌子,把她招进来当‘女顾问’用的。
  这一日,韩氏叫映桥送几块‘香茶’去东苑给四少爷。一听四少爷,映桥一下子警觉起来,韩氏似乎忘记了映桥跟四少爷的关系,轻描淡写的道:“莲心,你跟映桥一起去。”然后又安排别的几个丫鬟送香茶给其他几位少爷。
  也对,可能就自己把跟四少爷见过面当重要的事,其实别人早忘了。
  莲心和映桥一起往东苑去了,莲心平时话很少,这会更是一言不发,映桥不好没话找话,两人一路沉默的到了东苑。
  时隔半个月,映桥再度见到了四少爷,他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
  季文烨坐在书桌前,凝视桌上的书本,听说是太太送来的香茶,漫不经心的道:“放下吧。”
  莲香和映桥道:“我们退下了。”期间,映桥斗胆抬眸一瞄,发现他垂着眸子,一动不动的静坐,和上次见到时一样,没什么活气的感觉。
  “慢着,云映桥,你把茶饼冲了。”他不动声色的道。
  映桥被点名,先是惊喜,季大人还认得自己,之后是惊慌,季大人怎么还不把这个他讨厌的草民忘了。
  香茶其实茶饼。 把茶叶捣碎、加入香料,烘烤成茶饼,等喝的时候再碾成碎末,用沸水点冲。
  莲心道了声:“奴婢去吩咐人烧水。”然后就溜了。
  韩氏准备的齐全,映桥连茶碾和茶罗一起端来了,这会取了茶碾开始碾茶,所谓‘碾玉成尘’。
  映桥觉得四少爷这个人,虽是恩人却比三少爷还可怕,三少爷至少知道他想什么,可四少爷却阴测测的,无法推断他的想法。
  静默了许久,他忽然开口:“你回去告诉太太,我对你没兴趣,叫她别再拿你试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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