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每经过一个岗哨,都有人上前查验证件,即使是林玉山亲自带队也需要不时停下来,所有的行礼都被仔细检查。
当代步的马车到达一个小河畔时,孙晓云见到了一座静谧在群山环抱之中的山庄,不时传来小孩子的朗朗书声,散发着无穷的生机魅力。
被临时安置在招待内部人士的客栈中,孙晓云抱着孩子,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轻轻地摇晃着。
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房门被敲响了。
孙晓云赶紧站了起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开了房门。
“晓云姐。”一声甜蜜的欢呼声,响彻在孙晓云的耳边,林月儿飞快地走了进来,灿烂地笑容让人不由心情舒畅起来。
后面跟着的就是陈安了。刚开完紧急会议,陈安就带着林月儿过来看孙晓云。
寒暄了几句,孙晓云带着孩子,跟着陈安夫妻,来到了客栈大厅。尹维俊和过显臣已经在那里了,林玉山陪着他们。
“晓云,维俊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明后天让她陪着你们好好逛一逛。”陈安微笑着说。
孙晓云点点头,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陈安,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的?”
过显臣更是满怀期待地看向陈安。
尹维俊轻声嘀咕了起来,“不就是个满清大官,有什么了不起。”林玉山赶紧拉了她一把,尹维俊呵呵呵地轻笑起来。
陈安摸摸鼻子,“我是阶州参将,掌管阶州六营北方军,或者说阶州真正的主人就是我。”
孙晓云愕然。
过显臣则叹了一口气,呢喃了一句,难怪了。
忽然感到一阵苦楚,孙晓云有些想哭了,“那为什么成章要留在危险的上海工作,在这里就不会出事了。”
陈安沉默了,慢慢说道,“伯荪大哥,成章大哥,他们都有自己的理想,都希望能够在最危险的地方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是绝对不会躲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的。”
众人皆默然。
孙晓云低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从孩子的贴身衣物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陈安,“这是成章很早以前就交给我的,要我始终随身携带,万一出事就用这个来找你避难。现在用不着了,还是还给你吧。”
陈安有些迟钝地接过这封浸满了童子奶香,甚至有些泛黄的信封,封口被火漆得好好的,一看就知道自从封上后就再也没有打开。
戴着眼镜的徐伯荪影像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陈安眼角湿润了,这就是他被徐伯荪逼着写的入会志愿书,虽然里面什么名字都没有。
迟疑了一下,陈安问道,“陶成章大哥没有看过吗?”
孙晓云也有些回忆不起来了,“好像是徐伯荪大哥封好后,交给成章的,应该也没看过。”
陈安忽然把信封递还给孙晓云,“给你继续留着吧,只不过是某人的入会书而已,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它会带给你好运的。”
孙晓云不明所以地接过了这封日后成为无价之宝的信件。
几天后,孙晓云和尹维俊一起暂时被安排进了林月儿的财务司。过显臣则想参军,陈安干脆让他在北方公司护卫排中先训练着,待下半年新兵征召开始后再参加新兵训练。
按照军务司的规定,无论是谁,必须经过新兵训练才可以进入军队。因为从枪械、弹药、编成以及战术上,北方军和国内其他新军还是迥然不同的,只有经过必要的基础训练,才能适应这个全新的作战体系。
林玉山则没有时间多陪陪尹维俊,很快就赶到了岐山大营,坐镇指挥秦州的情报战线。
陈安的人手,在空旷的大道上接到了孤自一人慢慢回来的升允,两眼痴呆,蓬头垢面,再一次陷入了失魂落魄的境界。
升允回到阶州后,足足调养了大半年才算恢复了部分元气,只是经常无比惆怅地看向东北,却没有跑到陈家庄,向陈安提出挥军北进勤王的荒唐建议。任谁看到满大街的光头,都会知道这种特殊涵义的,虽然阶州上下仍然悬挂着蟠龙旗帜。
阶州是个独特的存在。
北方日报正式开办。第一稿就是决心重拾革命斗志的尹维俊,题目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民国万岁》。北方日报的主编是孙晓云,董事长是陈安,官方负责审稿的是林玉山,首席记者是尹维俊。
第二版则是一篇鼓吹阶州自治的文章,里面更多的是吹嘘北方工业公司,作者是阶州知府。如果不是陈安,忽然在知府的稿件上,加了几句话,估计孙晓云绝对不会同意这篇显然拍马屁有些过头的文章上报。当然,林玉山也曾激烈反对尹维俊的那篇稿子上报。
陈安写得倒是很简单,“连自己家园都建不好,何谈什么扫天下。”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结合阶州知府的文章,问题就大了。
其他版面都是照抄各路报纸的精华而已,总共也就四个版面,这是首期北方日报。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报纸发行,当天就被哄抢一空,连升允都派家人买了一份。可惜,陈安懒得加印,否则估计要加印十来遍才够。
“这个女人胆子真大,公然鼓吹革命,不怕被稽查司的人抓去修路呀。”茶馆里,好容易抢到一份报纸的人啧啧称奇。
马上茶馆的伙计,就插上了刚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这女人是陈大人老婆的弟媳妇。”
旁人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了。
刚翻看到第二版,顿时鄙夷起来,“阶州知府的文章?北方公司是很好,但是你也吹得过了吧?尤其是说什么要地方自治,笑话,天下大同的思想岂是你所能明白的。”
另一个看得人眼尖,“下面还有一行字,干吗特地印得小了一些?”孙晓云并不满意陈安地方自治的思想,自然做了一些手脚,将评语搞到下面去了,而且还小了一号。
“连自己家园都建不好,何谈什么扫天下。陈安。”拿报的人,一字一句地将这段话读了出来。
陈安?迷糊了一下,读报人忽然一个激灵,手一抖,差点将报纸掉了,陈安,陈大人?
两人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一人突然反应过来,特意大声说道,“是了,现在内地满目疮痍,只有阶州安定繁荣,这都是北方公司的成绩,不能让那些贪官污吏毁了我们美好的阶州。”
另一人反应也不慢,马上接茬道,“就是,乱党,乱兵,乱民,只有阶州才没有出现,不能让这些邪恶的事物进入阶州大地。”
刚跑过来冲茶的茶馆伙计听的眼都傻了,前后变化怎么这么大呀?
旁边另一桌也是看报纸的,胸前的铭牌一见就知道是北方公司的,也大声嚷嚷起来,“谁不知道北方公司是陈大人的,陈大人可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呀,请他当大总统还差不多。”看来是公司内部洗脑相当成功的一员。
马上有更多的人看到了那段小字,很快,越说越离谱的话开始四处流传。
升允看到了那段小字,静静地发呆了很长时间,然后叹气了,“真是志比天高呀!”
偷偷逃离兰州,也在赶往阶州的长庚,在过盐关的时候,听闻北方日报头一次出版,就派人高价从别人手上收购了一份。
当然,过了几天后,那个高价售出报纸的人后悔莫及,再也找不到这份头版报纸了,因为已经成了收藏家手中的绝版。
看完那段销魂的小字,长庚忽然破口大骂一通。护卫不明所以,赶紧上来问候。
长庚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示意继续前往阶州,其实也回不去了,盐关只进不出。才走了没几步,长庚忽然从轿子里钻了出来,叫护卫去拿剪刀。
前不着地后不着店的,护卫到哪里去找剪刀呀。
长庚等得不耐烦起来,干脆掏出了护卫的长刀。所有护卫顿时蜂拥而上,急忙阻止总督大人做傻事。
长庚大骂,“干什么,我剪辫子呀。”
护卫们都傻眼了。
真是很搞笑的事情。无心插柳而已,头版的《民国万岁》,被阶州上下当成了陈安故意放在前面的,只是为了提醒大家满清已经过去了,而后面那篇才是真意,很快阶州满街老少嘴上说得都是自治一词了。
始作祟者孙晓云和尹维俊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后,都有些傻乎乎地回到了住处,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孙晓云看看仍然挂着的蟠龙旗,又看看满眼的光头在讨论自治,回头再见依然叫知府衙门的牌匾,恍如做梦一般。
闭塞的甘肃,淳朴的百姓,庞大的公司,被万恶的利益扭曲造就了一个奇怪的阶州。
第七十八章 最后的起义
三月十一日清晨,左臂上缠着白毛巾的新军士兵,忽然荷枪实弹分三路涌入秦州城。城门早已被事先安排的人手打开。
很多正等着进出城的商队和百姓,正纳闷怎么提前打开城门了,忽然看见大批新军士兵直冲城门而过,顿时大惊失色。
兵变?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最大的可能,马上不寒而栗,惊恐万状。当即,大家纷纷扔下手中的家伙,撒开脚丫,赶紧逃离返回家中。无形的骚乱很快就形成了,并且迅速扩散向秦州的四面八方。
黄钺骑着高头大马,跟在第一批入城的起义军,飞快地冲进了秦州城。
“尽量要快,一定要今天拿下秦州。”黄钺大声命令,一旁的副官纵马传递命令。
今天起事,从早上突然集结,逮捕反对军官,冲进秦州城内,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但是黄钺始终满脸寒霜,难现笑容。
阶州,阶州,这才是最大的不定因素。现在,谁也不知道阶州陈安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态度究竟是保皇,还是共和。陈安和马安良才是甘肃最大的势力,阶州不表态,马安良又在兰州掀风作浪,秦州形势并不乐观。
万一陈安和马安良同流合污,合力向秦州进攻,起义军必败无疑。心中有数的黄钺,看着人手一枪都没有配齐,也没有几颗子弹的新军士兵,不为人知的轻轻叹了一口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否则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再不起义就容易出问题了。
黄钺被免职的时间里,原本的新军第二标发放了军械枪弹,但是都是总督衙门一手操办的。因此,黄钺并不知道军火的来源,他现在最头痛的就是弹药补充了。
希望秦州军械库中,能够找到足够的军火了,黄钺默默祈祷。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尽快拿下秦州的前提。黄钺手上只有六个营,原本是向东、向南、向西各布置两个营,防范陕西革命军、阶州北方军、兰州的精锐西军。但是为了保证起义一举而下,黄钺只在向南和向西留守了各一个营,其他兵力都用在秦州,对付游击玉润指挥的四个巡防营。
如果起义不顺,打成了僵持局面,难免北方军和精锐西军发现异常后,直接派兵干涉,那就只好流亡陕西了。
啪地一声枪响忽然传来,把正在沉思的黄钺猛然惊醒。
“哪里打枪?”黄钺马上举目望去。
更多的枪响声传来,起义军终于遇到了顽强的反抗。
不用别人前来报告,黄钺已经听出来是在游击衙门附近交火了。
玉润终于还是不肯束手就擒,带着自己的手下还击了。
阶州这几年频频受到总督衙门关注,秦州也随之沾了不少光,秦阶道游击玉润的四个巡防营虽然人数仅有一千二百多人,但是枪械弹药均十分充足。
这几天来,玉润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感觉非常不妙,悄悄地将分散在各县的巡防营开始向府城集结。但是,来得及进入府城的还只是两个营时,黄钺就发难了。
玉润当即立断,一边派人趁乱出城,调动另一个已经集结的巡防营进城平叛,一边组织手头的军力死守游击衙门附近三条街区。
至于最后一个巡抚营,估计还正在赶路,是赶不上参加这次秦州大战了。
心中其实明白,自己手上的实力,根本不是黄钺的对手,但是只要拖住新军几天,兰州就会反应过来,到时候无论是精锐西军,还是北方军,只要有一个主动进攻,黄钺就完蛋了,游击玉润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黄钺亲自督战,连续攻了两次,始终没有进展,脸色愈发难看了。
“我们拿下了军械库,但是里面除了一门锈得不成样子的老炮,和两百支旧枪,就什么都没有了,根本没有弹药。”一名起义军的临时队官,飞快地冲进指挥所,焦急地向黄钺报告。
心中马上一惊,黄钺有些不可置信,“没有子弹?”
队官很沮丧,“我们抓住了守库的防军,他们说前日,游击府衙门的人就将所有库存弹药都领走了。”
没有子弹?没有子弹,叫我们的起义军怎么进攻游击衙门,黄钺看着前线倒在大街上的新军士兵,心头都快滴出血来了。
才打了几发子弹后,就弹药告罄,新军只好发起冲锋,结果一路上伤亡惨重,反而又被巡防营打了回来。
新军的弹药都被限制在十颗左右,甚至只有五颗,临战才会从军械库中提出另外的四十颗,结果被游击衙门一股脑全提走了,这仗还怎么打。
黄钺忽然脸一沉,下达一个残酷的命令,“三个营从四面再进攻一次,如果还打不进去,就选择上风头放火烧街,烧死他们算了。”
旁边的副官一愣,马上劝说,“标统,这里可是有很多老百姓居住的。”
黄钺没有看他,只是用手指了指游击衙门,冷冷地说道“今天,一定要拿下游击衙门,否则明天我们也拿不下来。”
副官没有再争辩,呆了一下,还是去传达这个有些疯狂的命令。
底下的部队也是哗然,但是过来请示的军官,都被黄钺骂了回去。
再一次进攻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