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知心

  穆国公、穆国公夫人以及裴霖晔的目光全都望着沈芷,眼眸中都盈满了赤诚、热烈、期待的情绪,尤其裴霖晔的眼神最为灼热明亮。
  沈芷感觉心中似是淌过一股暖暖的温泉,汩汩流淌。
  她知道他们全都是在意她的人。
  在意她的人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在意她的人才会为她的将来考虑。
  正堂里,静悄悄的,外面的庭院中隐约传来轻微的扫地声,又有鸟雀受惊飞走的振翅声。
  四月的空中尽是翩飞的柳絮,仿佛下起了一场春日雪。
  片刻后,沈芷打破了沉寂:“我再想想。”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回拒。
  裴霖晔依旧微微笑着,依旧看着她,那双如浩瀚星辰的眼眸中仿佛能包容一切,温和坚韧。
  穆国公、穆国公夫人彼此又对视了一眼,其实他们并不意外,以长女的性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地答应二嫁。
  他们希望的不过是长女能给裴霖晔一个机会,郑重地去考虑她的将来。他们的女儿值得更好的将来!
  因此,穆国公夫人也就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什么。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裴霖晔再有心,这件事也是要女儿自己想清楚。
  他们做父母的也只能提点一两句。
  穆国公夫人一边看了裴霖晔一眼,见他没有恼色,暗暗地在心里点头,一边又道:“阿芷,你不要着急,你心里有数就行。”
  沈芷:“……”
  沈芷微微抿唇,眼睫动了动,半遮住波光流动的瞳孔。
  既然婚事暂时没成,裴霖晔继续待在这里就显得有些尴尬了,穆国公立刻起身,招呼裴霖晔去书房,说是他新得了一幅画,想给他掌掌眼。
  裴霖晔从善如流地应了,唇角始终噙着温润的笑容。今天这样就很好了!
  穆国公和裴霖晔一起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正堂。
  看着裴霖晔渐行渐远的背影,穆国公夫人蓦地又开口了,声音压得低低:“阿芷,或者,你可以去问问尘姐儿……”
  如果说,长女是顾忌一双儿女的看法,那么心病还须心药医,穆国公夫人觉得也许外孙女能劝动女儿。
  沈芷被穆国公夫人这么一说,忽然就有些想念女儿了,但想着沈千尘现在肯定忙,摇了摇头:“还是等到立后大典之后再说吧。”左右距离五月也没多少天了。
  穆国公夫人想想也是,这件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反正他们沈家不急着嫁女儿。
  穆国公夫人也想念外孙女,问道:“阿芷,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尘姐儿?”
  “前两天见过一次。”沈芷温声道,话落后,眸中似有什么东西激烈地变化了一下。
  “宸王殿下对尘姐儿也是有心了。”穆国公夫人感慨地笑道,笑容慈爱又欣慰,“你可知道,宸王打算在登基当天立后?你不用担心尘姐儿。”
  “……”沈芷怔了怔,也惊讶于顾玦竟然愿意为了女儿做到这个地步。
  穆国公夫人拍了拍沈芷的手,“也不枉尘姐儿一心一意地陪着他走到现在。”
  也许有的人会以为沈千尘是好命,觉得她这个皇后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穆国公夫人知道外孙女的不容易。
  沈芷含笑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女儿沈千尘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不是因为女婿的宠爱,而是因为她自己,她的这个女儿有一个非常坚韧、非常强大的灵魂,不像楚千凰……
  沈芷的脑海中浮现了楚千凰的身影,拳头在袖中握起。
  她忍不住想去见见楚千凰。
  她已经迟疑了很久了,自从沈千尘来见过她后,她就一直在犹豫着、纠结着,不知道她该不该去见楚千凰。
  沈芷的眸色一点点地变得幽深,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件事若是说出去实在是匪夷所思,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说是怪力乱神,但是因为这话是沈千尘说的,所以沈芷信了。
  难怪她总觉得楚千凰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许多,但是,她只当作是楚千凰偶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渐渐变了,所以才会一错再错地犯下一桩桩错事,屡教不改……让她觉得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女儿那么陌生。
  如今再回想楚千凰过去这一年多的所作所为,一切也似乎都有了解释、有了答案。
  原来,楚千凰已经不是“她的凰姐儿”了!
  沈芷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子不自觉地微微绷紧。
  虽然沈芷什么也没说,但是穆国公夫人立刻就敏锐地感觉到女儿的神情有些不对,关切地问道:“阿芷,你没事吧?”
  沈芷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母亲,没什么。”
  穆国公夫人只以为她是在想裴霖晔提亲的事,也没追问。她喝了口茶,思绪又转到了立后大典上,想了想,还是委婉地提点了女儿几句:
  “这人啊,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前些日子先帝刚驾崩时,大家都风声鹤唳的,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现在确认由宸王登基,那些人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好几家现在都盯着宫里的份位,在自家的姑娘中挑了好几个,就等着宸王登基后好送进宫去呢。”
  穆国公夫人嘲讽地勾了下唇角,她与女儿提这件事的一部分目的也是怕有人会想走沈芷的路子,顺便给她提个醒。
  沈芷:“……”
  穆国公夫人感慨地叹道:“幸好楚令霄还活着。”
  虽然楚家没有特意对外声张,但是楚令霄中风的事其实京中大部分人都知道,毕竟他是未来皇后的生父,不少人都观望着楚家的动向,想看看宸王对王妃的娘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见楚令霄中风后,宸王与王妃都不曾登门探望一二,大部分人心里也有数了,也有不放心的人来找穆国公夫人试探过,穆国公夫人也是由此得知的。
  每每想到楚令霄,穆国公夫人都像是踩了狗屎似的,楚令霄办得那些事实在是太卑劣、太没有下限了。
  哎,他们沈家与楚家这一家子扯上关系,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幸好楚令霄中风了,否则女儿与裴霖晔再婚,以楚令霄的心胸狭隘,恐怕还要再闹出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
  沈家当然不怕楚令霄,穆国公夫人担心的不过是长女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议论的对象,毕竟女子的名声是最经不起非议的。
  这两天冷静下来后,她只庆幸楚令霄还活着。
  想着,穆国公夫人又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还有那个姜氏也得好好的,好歹再多活上几年!”
  穆国公夫人双手合十地求菩萨保佑,只求楚家这对母子长命点,否则,出嫁女的父孝是一年,再给她祖母守孝一年,那可就麻烦了,不是耽误外孙女吗?!
  沈芷本来也因为听到楚令霄的名字不快,可当她看到母亲双手合十祈求菩萨保佑的样子时,忍不住就笑了,反过来安慰道:“娘,您多虑了。”
  “宸王恩怨分明,胸有沟壑,尘姐儿陪着宸王一起共度难关,宸王怎么可能会变心?!”
  沈芷是见过顾玦与沈千尘相处的样子,自认她还是有几分眼力的。这对小夫妻之间根本就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
  沈芷不由就笑了,眸子熠熠生辉,方才因为楚千凰而升起的阴霾一扫而空。
  穆国公夫人却没法像沈芷那么乐观。
  她不想倒女儿一桶凉水,但是又觉得这话自己不得不说,她不说,还会有谁说呢。
  “阿芷,你听我说,就算宸王殿下不变心,对尘姐儿始终如一,可是,也没有君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的。”
  “宸王就算这次不选妃,三年后,六年后……甚至二十年后呢?”
  “他们现在是少年夫妻情深,又有共患难的情谊,感情自然深,可是这感情是会随着岁月生变的,等到了暮年呢?”
  “对于尘姐儿而言,孩子才是更信的。”
  “哎!尘姐儿的年纪还是太小了,要到八月才及笄。”
  穆国公夫人觉得当下沈千尘还是得尽快生下一个皇子才好。
  夫妻情份再重,皇帝最多也就是愿意让皇后先诞下嫡长子,这已经是一份莫大的尊荣了。
  穆国公夫人不得不担心,不得不多想。
  旁人都觉得沈家得了天大的福分,可以因为沈千尘而更上一层楼了,但是穆国公夫人作为外祖母,忍不住会想:还不如由顾南谨登基呢,外孙女当宸王妃可比当皇后要痛快多了!
  当然,这些她也只能想想而已,事已至此,说这些个假设也是徒劳。
  他们能做到的也就是帮外孙女多注意一点,该提醒时提醒,该出手时出手。
  如同穆国公夫人说得那样,京城里的其他府邸都已经蠢蠢欲动了,不少人都已经在找礼亲王和阁老们试探口风了。
  宸王妃还不满十五岁,年纪实在小,宸王膝下无子,只要嫔妃先诞下麟儿,就算宸王妃和宸王的情份再重,也不能保证一辈子情深不悔。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若是自家姑娘进宫后,第一个怀上孩子就可以在新帝跟前露脸。
  一些人在礼亲王他们那里吃了软钉子后,就大着胆子去求见殷太后,觉得太后肯定是最想抱孙的,于是,一连几天都有人往寿宁宫递牌子求见太后。
  这不,又一块牌子被內侍送到了寿宁宫的书房里:“太后娘娘,安定侯夫人刚递了牌子,想给娘娘请安。”
  书房的书案上堆了一叠叠的账册,有新有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书香与墨香。
  殷太后正忙着呢,也没心思见什么无关人等,直接就挥手拒了,连话都懒得说一个字。
  內侍并不意外,外人只以为殷太后这些年窝在寿宁宫鲜少外出,是因为先帝顾琅与宋皇后的缘故,其实这只是一半原因,殷太后一向喜清静,根本就不耐烦见外人,就是宗室中除了礼亲王妃、顺王妃几个外,也没几人能得太后的青眼。
  但是,殷太后显然很喜欢宸王妃,喜欢到这些天还亲自教宸王妃怎么管宫务,惊得不少人简直眼珠子都掉了一地。
  “千尘,”殷太后慈爱地摸摸小姑娘的头,问道,“顾琅那些嫔妃你有什么打算?打算一直把她们安置在惠福园吗?”
  “母后,我想着让皇子公主们全都开府,他们可以把生母接走奉养,若是顾南谨愿意,也可以把皇后接出去奉养。”沈千尘坦然道。
  那个內侍也听到了这番话,惊得掀门帘的右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连殷太后都掩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楞了一下,才问道:“这是阿玦的主意吗?”
  沈千尘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露出一对甜甜的梨涡:“我自己想的。”
  她约莫能猜到殷太后的心思,当年顾琅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殷太后软禁于宫中,作为人质,牵制身在北地的顾玦。
  当初,顾琅可以这么做,今天风水轮流转,殷太后与顾玦当然也可以效仿。
  但是,沈千尘觉得没有必要。
  顾玦如清风逸逸,似明月朗朗,很多事他不屑去做,也不用去做。
  沈千尘看着殷太后睿智的眼眸,自信地说道:“俗话说,抓刀抓刀柄,制人拿把柄。可王爷说,前半句对,后半句不对。”
  “若是靠着‘把柄’来治国、制人,那是下乘,是旁门左道。而且,天子如此,臣下只会仿效,上行下效,最后只会让国家走向衰败,日暮西下。”
  “所以,我想着这么做一举两得,还能节省些开支。”
  沈千尘笑得十分愉快,又十分精明,沾沾自喜。
  她这些天都忙着看账册,不算不知道,一算才知道宫里养着这些嫔妃的开支有多大,嫔妃们按着各自的品级都有自己的份例,可若是这些嫔妃跟子女出宫去住,那也就是每年给点“太妃”的俸禄而已,比起直接养着她们能节省不少银子。
  “要节约。”她一本正经地又补了三个字,引得殷太后直笑,神采焕发,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那个內侍从书房出去,迎面却看到了顾玦就站在门帘外,吓了一跳,幸好他在宫中也见过不少世面,总算没失态,而且很识相地没出声,只是默默地给顾玦让道,并作揖行礼。
  顾玦也听到了方才殷太后与沈千尘的对话,眉眼含笑。
  他自己打帘走了进去,温和的目光望向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母后,千尘。”
  最后一个“尘”字的尾音带着一个旖旎的飞扬。
  沈千尘心尖一颤,一不小心被手边的茶盅烫了一下手,滚烫的茶水透过薄薄的瓷盅烫着她的指腹。
  殷太后知道儿子是来接儿媳的,笑眯眯地打发两人道:“我乏了,你们俩回去吧。”
  她更清楚这段时日顾玦太忙了,这对小夫妻平日里相处的时间太少了,还不如她与儿媳在一起的时间多。
  顾玦与殷太后含笑对视了一眼:“明早我们再来给母后请安。”
  顾玦拉着他的小姑娘走了,留下了这一桌子的账册,此时此刻,谁也没想起这些账册是沈千尘带来的。
  寿宁宫外,天空湛蓝清透,阳光下,几只活泼的雀鸟或啄羽,或在枝头蹦跳,或飞来窜去,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自从沈千尘把第一批宫女削减掉后,宫里就变得更空旷、更安静了。
  对此,沈千尘很满意。
  人少了,不仅少勾心斗角,还省钱,又少噪音,一举三得。
  两人手拉着手,慢慢地往前走,阳光在地上投下了两道影子,一高一矮,彼此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
  有种时光静谧、岁月安好的感觉。
  两人闲庭信步地走了一会儿,沈千尘忽然问道:“九遐,今天母后说,她要给我主持笄礼,你没问题吧?”
  顾玦:“……”
  顾玦本来就默认殷太后会替沈千尘主持笄礼,毕竟她已经出嫁,由夫家的长辈主持笄礼是理所当然的。
  沈千尘眨了眨眼,压抑、掩饰着有些激动的心绪。
  前世是顾玦为她主持了笄礼,其实那也不是一个正式的笄礼,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仪式,宣告她成人了。
  《礼记》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
  女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取字,前世也是顾玦给她取的字,也同时成就了另一个“她”。
  沈千尘仰首去看顾玦的侧脸,眼中写满了期待以及一丝丝的忐忑。
  他应该还记得吧,他可是亲口答应了要给她取字的!
  这一世,他会给她取一个什么样的字呢?
  沈千尘眸中的期待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顾玦微微一笑,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在她鼻尖亲昵地刮了一下,道:“放心,给你的礼物没忘。”
  沈千尘:“……”
  沈千尘皱了皱小巧的鼻头,她怎么觉得她好像被当成讨糖吃的小孩儿呢。
  她脚步微顿,她一停,他也停下了。
  她直直地看着他,眼前的顾玦还是那个顾玦,又与前世那个身怀暗伤、性命垂危的顾玦不一样了。
  是啊,不仅仅是顾玦不一样,她也不一样了。
  去年她开口让他给她取字,是因为前世;而此刻,她想他给取字,却是因为她想他这么唤她。
  就像以后唯有她会唤他“九遐”,她也想听他唤她的小字,唯有他可以唤的小字。
  怦、怦、怦!
  沈千尘的心跳突然加快,下一瞬就听他笑道:“抱紧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他托了起来,人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她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步履稳健。
  后方的琥珀、江沅以及宫人们皆是跟得远远地,全都看到了这一幕,宫人们惊得是目瞪口呆。
  宸王妃撒娇不肯走,宸王就把宸王妃给背着走了。
  这这这……宸王未免也太宠宸王妃了!
  沈千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有些局促,现在认清了现状,就安然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沈千尘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下巴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第一次以这个角度去看他下巴连着脖颈的曲线,他的喉结微微凸起,线条优美,肌肤光滑如玉。
  沈千尘有种莫名的冲动,很想在他的喉结上咬上一口……
  这个念头让她忍俊不禁,她偷偷地在他背上笑,然后用面颊蹭了蹭他鬓角的头发。
  “别动。”
  他挤出两个字,声音略带沙哑,说话的同时,还在她的大腿上轻轻拍了一下,把她又往上垫了垫。
  沈千尘一向听他的话,立刻就不动了,乖乖地就这么挂在他身上。
  他背着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沈千尘又开始不安分了,一手继续抱着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背上画圈圈,小声地提醒他:“九遐,你别忘记……”
  “没忘记。”他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吐字清晰地说道,“女子十五笄而字。”女子出嫁后,会由她的夫君为她取小字。
  她对他说过的话,他怎么会忘记!
  沈千尘的心跳再次加快,近乎虔诚地亲了亲他的鬓角,声音像是浸了蜜糖似的:“你真好!”
  她的王爷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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