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亚（29）
瓦兰不好意思为了问些小问题就打扰人家, 于是两人目标明确地冲着最高的建筑而去。
幸好方向是对的，这里确实就是他们要找的图书馆。
图书馆整体白色，非常高大, 有个灰绿色的大圆顶，正门上方就是巨大的卷轴式雕塑。
正门外的十几级大理石台阶两侧, 隶属知识圣殿的大学士们的巨型雕像成排树立, 皆以标志性的姿态俯瞰着想要进入的人们。
真正进入内部，首先就被风格统一的白色柜台拦住。
里头缩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正低头沉浸在手上的书本当中。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瓦兰上前一步，轻敲木质柜台, 低声喊道：“先生！我们来借书。”
那老头没什么动静。
就在瓦兰准备再喊一次的时候, 老头颤颤巍巍抬起了头, 扶了下沉甸甸的眼镜框, 灰白浑浊的眼珠子透过厚厚的镜片锁住瓦兰。
“请称呼我学士。”老头说。
瓦兰噎了一下, 而后咧嘴笑道：“抱歉, 学士！我们来借书。”
老头像是终于满意了，态度上却也没柔和多少, 他说：“出示你们的借书证。”
瓦兰回头看看罗伊，罗伊对着他摇头, 表示也不知道借书证是什么。
好吧，瓦兰回身对老头说：“再次抱歉, 学士，我们没有借书证。”
听到这句话，老头能夹死蚊子的眉心突然舒展开, 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还算客气的笑。
他说：“哦外来的旅客, 如果没有借书证, 你们就得一人说出一份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知识。请记住，是整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这个要求叫瓦兰愣了一下，但也算合情合理。
对于其他人可能有些为难，瓦兰和罗伊商量了一下，最后奉上了篆书的字形和字音蒙混过关。
瓦兰一开始只准备说面包果——就是在海岛上发现的那种卵圆形褐皮果实——但是记录显示，一个多月前已经有一位名为诺曼的初等学士上报过了。
看来诺曼修道士在学城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
篆书的体系虽然特别，但是对于知识的衍生创造性暂时看不出什么巨大推动力，因此两人只拿到了临时的通行证。
为期一个月，且只能在图书馆内看书，不能带出去。
这也没什么，他们本就只想查找些相关资料，并不是要做学术研究。
学城里有一点是罗伊非常欣赏的，那就是只要跨过一层不算太高的相对门槛，所有的知识都会像你敞开。
并不像他前世所在的世界那样，最顶尖的心法还有各类术士，都被各个山头紧紧捂在口袋里，非自家忠心、天赋二者兼具的子弟不可接触。
一个月的时间说起来长，然则学城的图书馆举世闻名，里面的卷轴、书册浩如烟海，囊括已知的万物。
要在里面一点点检索有关龙的线索非常耗时费力。
还要从中筛选出死亡之后，龙骨最有可能的埋葬地。
将将赶在一个月的最后几天期限内，罗伊在第六层卷轴柜的最深处，发现了一点有用的线索。
“荒原？”瓦兰问。
罗伊点点头，同时默记牛皮卷上的内容。
没有玉简就是这点不好，图书馆中又不允许夹带抄写，完全靠两人死记硬背。
荒原位于洛克菲洛更北的地方，泽地遍布。
依此而生的水泽小国众多，林立于荒原外围地带。
中心地带之所以几乎为无人区，正是因为那是男巫的地盘。
而男巫，通常意味着巫术、死亡、黑魔法，等等等等你能够想到的所有邪恶。
谁也没再见过他们，但是也没有人敢闯进去。
“里面还有人活着吗？”瓦兰问。
“不知道。”
罗伊微微皱眉，他说，“神迹消亡之后，就是龙族称霸。这上面记录了龙族争地盘的事，最后的失败者都被送进了荒原。”
“如果那批龙最后死在荒原里了，那也是远古时候的龙尸。”瓦兰质疑。
“时间上比多伊堡地下的龙死得早得多，之前那批龙骨都没了灵气，荒原里的还会有灵气残留吗？”
罗伊合上卷轴，扣指敲了敲额头，说：“还有就是，被送进荒原，不代表龙骨一定在那里。而且，风险太大，如果真的有男巫……”
男巫不男巫的，为了可能存在的灵气他们最后还是去了荒原。
退了临时通行证，离开学城之后直接北上。
他们不准备回洛克菲洛。
同时为了避开那些风俗习惯迥异的小国或者部落，他们选了一条漫长得多的需要绕行的路，从西边进入荒原。
这里山坡起伏，多沼泽，草本丰茂，漫山遍野。
几乎没有比灌木高的树。
时节已入秋，放眼望去都是麻黄中间或夹杂着一点灰绿，辽阔又寂寥，生气萧飒。
两三步就是沼泽、水坑，马车不能走了，收进仓库之后，徒留两双脚，一匹马，坎坎坷坷往更深处行去。
“有灵气了！”瓦兰惊喜道。
久旱逢甘露。
几轮月圆月缺之后，灵气来源断绝的经脉终于得到了滋润，甚至推动得心法自动运转。
瓦兰只觉得身心舒畅，一心沉浸在这种每一个毛孔都在自由呼吸的美好中。
罗伊却知道这种状态的难得。
灵气无处不在，身体便不以为然。
“哦——看，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
一个拖长了调子的男声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
黑长袍，腰间一根白绳松松束着，光头尖顶，皮肤苍白，嘴唇泛蓝，眼线深浓。
两人倏尔转身，看着这个诡异的人，双双戒备后退。
“啧啧啧。”
那人一边微微摇头，同时嘴里发出叹息，“多少年没遇见过了……这么鲜嫩的素材！”
全身的警报都被拉响，两人眼角余光相对，下了死力气拔腿就跑。
然而难得的灵力加持，也拼不过那人的飞身而上。
那人双脚微贴草地，张开双臂，向着两人的方向滑行。
宽大的蓝黑袍子被风吹得鼓胀，整个人犹如一只巨型的蝙蝠，气势铺天盖地，汹汹而来。
那一瞬，似乎连天色都变得晦暗不明。
根本来不及逃。
瓦兰回头看了一眼，被这仗势吓得一噎，小-腿的灵力运转断了一瞬。
结果因为灵力加持的速度过快，他来不及换腿，最后左脚拌右脚滚落在地。
这一跌，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瓦兰甩了甩头，想要尽快摆脱这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
男巫顺势而上，仿佛胜券在握，微笑的弧度非常优雅自然，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狰狞邪恶。
罗伊反身要去拉瓦兰，随即侧身一个滚地，躲过男巫伸来的尖利指甲。
再起身时，时机已然消逝。
罗伊想要正面硬扛一击，但是男巫的力量远在他这副脆弱的人类身躯之上。
随着尖细而长的灰蓝指尖刺入肩头，半边身子很快麻痹，同时喉中涌上一丝腥甜。
看见这一幕的瓦兰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想都没想，瞬间一枪打向男巫眉心。
预见性地微微偏头，男巫轻松躲开了这一枪。
看着瓦兰的枪口指向自己好似准备再来一枪，男巫终于有所停顿。
只见他缓慢又优雅地收回插在罗伊肩头的指甲，然后无可抵抗地捏住了还在冒烟的枪口。
“啧啧啧，别像只闹脾气的小猫那样惹人厌烦。”他眼带欣赏地盯着瓦兰的蓝黑瞳孔说道。
男巫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词句的音准起伏非常准确。
那种精致感，是故作腔调的阿加莎怎么矫揉造作也永远及不上的。
但这不能改变他就是个极端威胁的事实。
瓦兰想要抽回火-枪，但是无论他怎么使力，卡在男巫指间的枪口纹丝不动。
男巫指甲上的毒素非常厉害。
罗伊忍着眼前发黑，本想推走瓦兰让他先逃，然而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应对，在瓦兰打出去的第一枪的枪响中，不负男巫所望地顺利晕了过去。
瓦兰刚刚摔的那一跤让他崴了脚，这会儿不仅没法扶起倒下来的罗伊，也使不上力站起来，更别说躲开男巫点在他额头的指尖。
那瞬间，世界倾如山倒。
在视野完全黑暗之前，瓦兰放弃似的想：听说男巫会用人皮做巫术卷轴，希望这个男巫能够先拿自己下刀剥皮，这样罗伊才能有更多的机会醒过来。
“如果没有我……罗伊也不会被抓吧……”
能再有机会醒过来，瓦兰其实是没想到的。
眼睛睁不开，除了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和刺疼得快要炸开的头皮，瓦兰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啊……所以，所有克里斯曼人死后都会回到海里吗……无论有没有海葬。”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疼痛如影随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水的柔和波动却能被明显感知。
寂静，幽暗，还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席卷了瓦兰所有的神智。
“精灵是最受神明宠爱的种族，诞生于与世界树相生的生命树的果实之中……”
“格兰崔尔则是里面最特别的，他修长的腿变成华丽的鱼尾，小臂外侧是半透明的鱼鳍，弧形的耳朵也变成了可以打开的小扇形耳鳍，格兰崔尔通过耳鳍在水中呼吸……”
“可是没有了耳朵他要怎么听别人说话？”
“如果在岸上，风会告诉他，鸟儿会告诉他，树木草叶也会告诉他……他们有特别的方法……”
“如果在水里，那么水会告诉他，鱼儿会告诉他，海王冠也会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