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事情正如朱高煦所料,天子敕令很快送抵大宁。
  五门佛郎机炮,两门虎蹲炮,八百柄腰刀。
  送走宣旨的中官,看着被拉走的火炮,孟清和狠狠磨牙。
  攒下点家底容易吗?是个人就来剥削他,当他很好捏?
  正想着,脸上突然多了两根手指。
  抬起头,定国公微垂眼眸,弯着嘴角,好似在用实际行动证明,捏起来手感的确不错。
  孟十二郎顿时泪崩了。
  君子什么的,如玉什么的,果然都是错觉,骗人的。
  好在孟善是个守信的人,火炮运到辽东,承诺的马匹很快送到。大部分是从女真和草原部落交换而来,个个膘肥体壮,领头一匹黑马更是神骏非凡。
  孟清和看得心喜,想伸手,却被护送马匹的边军拦住了,“伯爷当心,这匹黑马不是边军饲养,是牧民从草原上套来的,野性未驯。”
  “这么好的马……”给他了?
  “总戎言,兴宁伯于辽东一事帮了大忙,这些都是应当。”
  “如此,替本官员谢过保定侯。”
  “卑职遵命。”
  马一到,兀良哈就得了消息,同孟清和关系不错的三卫头领,都看着马群中的黑马双眼发亮。只是顾忌着朱高煦和沈瑄在场,不好开口讨要。
  孟清和本想留下这匹马,见此情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自从改善待遇以来,兀良哈大小头目的表现都很不错,同自己的关系也算融洽。无论马给谁,引起其他人不满是肯定的。单是互看不顺眼还好,万一和“二桃杀三士”联系到一起,玩笑就开大了。
  如果朱高煦不在,将这匹马送给沈瑄是最好的。当着他的面这么做,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思来想去,孟清和一咬牙,干脆谁也不给,送进京,献给天子!
  马到永乐帝手中,是留下还是奖赏给臣子,让皇帝头疼去吧。
  “此马非凡,本官已决定,将其进献天子。”
  兀良哈头目没再多言,献给天子,自然没他们什么事了。
  朱高煦提醒了孟清和一句,“此马为保定侯所送。”
  孟清和略有不解,沈瑄低声对他解释几句,终于了悟。
  “子玉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最终,送往南京的奏疏上多了保定侯的名字,天子发下的恩赏也多了辽东一份。
  事后,孟善特地遣人向孟清和道谢,表示兴宁伯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作为当事人,孟清和貌似镇定,回到厢房,立刻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到北边这么久,终于交上朋友了,不容易啊!
  永乐三年十二月,魏国公徐辉祖抵达顺天,正式接手练兵一事。垛集来的边军们,终于领会到了魏国公的手段,当真是舒爽得难以言喻。
  同月,定国公沈瑄和汉王朱高煦离开大宁,先至顺天,同徐辉祖简短会面之后,分别前往甘肃宁夏等地。
  忙了两个月,孟清和的生活又变得平静下来。
  大宁飘起了雪,耳边能听到朔风呼啸的声音,捧着热茶坐在桌旁,想着今年过年,是不是该回家一趟,门外亲卫来报,有孟氏族人赶来,言有要事禀告侯爷。
  “三堂伯?”
  见是孟广顺,孟清和略有些吃惊,不等多言,孟光顺已是红着眼,哑声说道:“十二郎,九叔去了。”
  九叔公,孟重九?
  轰的一声,孟清和眼前发黑,呆立当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过明路
  永乐三年十二月戊辰,是孟重九出殡的日子。
  孟清和提前一日赶回了孟家屯,不及还家,先随孟广顺到孟重九停灵处祭拜。
  北风呼啸,大雪漫天。
  灵堂的门大敞,孟重九的儿孙均跪在堂中,一身麻衣,声音已哭得沙哑。
  堂中燃着火盆,仍是冷得彻骨。
  孟清和一身素服,走到堂中,看着黑色的灵牌,不顾地面冰冷,深深的跪了下去。
  “十二郎……”
  孟重九的长子孟成转过头,敦实的庄稼汉子,竟瘦得双颊凹陷,说话时喉咙里像带着风箱。
  “成叔,节哀。”
  孟清和咬着嘴唇,到嘴边的安慰之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化成低哑的两个字,道尽了一切。
  “十二郎,爹走之前还念着你,”孟成说两句就要停一停,不停的咳嗽,仍是坚持着把话说完,“爹说,咱们一族能有今日,全因十二郎。十二郎是孟氏一族的子孙,也是孟氏一族的恩人。做人当知恩图报,做事要对得起良心。他在时,有谁起了不好的心思,族中的老人能一力压了,也是个保全。他走了,怕是有人要再起心思,他是顾不到了,可凡是有良心还是个人的,就该知道怎么做。真要丧良心的,也该对着祖宗的牌位想想,他日里到了阴曹地府,有没有脸到孟氏先人跟前磕个头!”
  一番话,挟着北风,清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孟清和没有接言,老人临走前仍想着他,这份厚情,恐怕今生都还不完了。只能跪在灵前,对着孟重九的灵位,重重磕了个响头。
  孟清和本想为孟重九守灵,无奈两家已出了五服,这么做不合规矩,他身带爵位,更是从一品的武将,更不可一意擅行。
  “十二郎有这份心足够了,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孟成被弟弟和儿子搀扶着,送孟清和出了灵堂,麻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精神却似好了许多。
  孟清和站在灵堂外,当着族人的面,向孟成等行晚辈礼。
  “成叔放心,九叔公不在了,十二郎还在。”
  他要让族人知道,九叔公去了,他这一支不会就这么倒下。九叔公视他为晚辈,他一样视九叔公为亲。人不在了,亲情仍在。
  几位族老的表情有些不愉,他们还在,这些话怎么也不该轮到一个晚辈说。有族老想出言,却被另一个族老拉住,到底记起孟重九临走之前的话,将不愉之色压了下去。
  族老之外,一些族人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十二郎不在族中日久,他们忘记了,他行事有多狠。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当初一家孤儿寡母险些被孟广孝父子逼上了绝路,如今怎么样?十二封官拜爵,孟广孝和孟清海又在哪里?
  十二郎容不得族中慢待孟重九一家,岂容旁人算计他的家人?!
  想到这里,心中已是打起了鼓。
  孟王氏和气,两个儿媳是好性,家底又十分殷实,随着孟三姐和孟五姐年长,上门的冰人越来越多。待传出孟家要招赘的消息之后,不只是附近的村屯,连一些远房族人都动起了心思。
  因十二郎有从龙之功,孟广智被追赠伯爵,孟王氏成了伯夫人,孟八郎和孟九郎却是白身。他们的女儿,即使靠着孟清和,也嫁不到太高的门第。
  依十二郎对寡母的孝心,对两位寡嫂的照顾,成了孟家的上门女婿,好处绝对不少。赘婿不能科举,没有财产,可有了兴宁伯这个金字招牌,还怕日子过不好?
  退一万步,赘婿的地位极底,赘婿的儿孙却不受限制。
  孟家屯有先例摆着,前朝也有赘婿的儿子当官,也被恩赐改回本姓。只要儿子有出息,借着亲戚关系,兴宁伯还能不帮一把?怀着这样的心思,上门求娶三姐和五姐的人更多,其中竟有童生和秀才。
  孟王氏托人打听后才得知,这些人家要么是穷得揭不开锅,惦记着两个孙女的嫁妆,要么就是人品有问题,根本无法再走科举。孟许氏和孟张氏的心,当下里就冷了一半。再有冰人上门,提起类似的人家,直接就撵了出去。遇上敦厚的庄户人家,才会再仔细看看。
  一年下来,却也没能遇上合心的。
  婆婆想给女儿招赘,孟许氏和孟张氏并没太过反对。丈夫不在了,自己没有儿子,女儿女婿在身边,多少是个寄托。看过求亲的这些人家,两人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即便是违背了婆婆的意思,也不能误了女儿一生。
  在给孟清和的信中,孟王氏始终未曾提起这件事,直到孟清和此次归家,才提了起来。
  儿子不能同女子成亲,孙女招赘也不是好办法,孟王氏想从族里过继。
  “不是过给你爹,是给八郎九郎。”孟王氏抿了抿鬓边的白发,“只说让你两个哥哥有个继承香火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娘,是儿子不孝。”
  “不怪你。”孟王氏抚过孟清和的发顶,神色间带着欣慰,也有几许酸楚,“你爹没了,两个兄长也不在了,咱家能过上安生日子,是我儿用命搏出来的。”
  说着,孟王氏的声音变得哽咽,手也隐隐发颤。
  “你九叔公临走前,见了娘一面,当时,你九叔公和娘说,十二郎过得不易,就一点念想,好歹成全了。只要有姓孟的在,咱一家的祭祀供奉就断不了。便是族中不成,还有你成叔和根叔。”
  孟清和猛的抬起头,他万没想到,九叔公会同娘说出这番话来。
  “儿啊,你和娘说实话,真的就认准了?你定下了,人家呢?”
  “娘,儿今生,已是定下了。”孟清和跪在了孟王氏跟前,“沈瑄同儿一样。这件事,天子也知晓。”
  孟王氏眼角的泪直接被吓了回去,“什么?”
  “定国公是天子的义子。”孟清和尽量放缓声音,“儿已被赐国姓。”
  孟王氏看着孟清和,呆愣愣的半天没反应。
  “娘?”
  孟清和小心叫了一声,孟王氏还是没反应。
  后堂厢房里,孟许氏和孟张氏都是瞪大了眼睛,照小叔的话,就算他有了儿子,也姓朱,不姓孟。除非皇帝下旨,许他改回本姓。
  妯娌俩互相对望,心里都像塞了团棉花,不知该如何才好。
  堂屋里,孟王氏终于回过神来,不顾孟清和年已过弱冠,一把将儿子揉进怀里,哭着道:“我的儿啊!”
  怎么连个天地都没拜就“嫁”出去了啊!这叫娘如何是好啊!
  孟清和一头黑线。
  关心的重点该是这个吗?
  无论如何,今日哭了一场,他和沈瑄的事在家中是过了明路。至于族里,他也不会特意说明,毕竟自己和沈瑄都做着官,又和文官不太对付,再有人抓着这件事三天两头参上一本,碍不到他什么,也着实闹心。
  晚膳后,孟清和将随身的两个荷包交给孟王氏,说道:“这是给两个侄女的,娘给嫂子吧。”
  荷包里装着打成花样的两锭金子,是丁千户下东洋时,从日本带回来的。
  洪武帝规定民间不许使金银,庶人不许用金饰,这两锭金子暂时只能给侄女压箱底。
  孟王氏叫来两个儿媳妇,孟许氏和孟张氏接过荷包,一起道:“多谢小叔。”
  孟清和连忙摆手,都是一家人,给两个侄女准备嫁妆是他应该做的。
  孟许氏和孟张氏再道谢,孟清和没辙,只能去看孟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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