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抑制住胸中的激动,夏元吉领旨谢恩。给了宦官红封,有意询问两句,得到的答案十足出乎预料。
兴宁伯推举?
夏尚书眉头紧拧,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趁着大军北征前,拜访兴宁伯一次。但他也十分犹豫,真去了,怕是他的立场就微妙了。
是未来的天子授师,还是现今在朝中的名声?是从龙之功,荣耀三代,还是史书清名,耿直不阿?
捧着敕令,夏元吉很快有了答案。
教导皇位继承人的机会,千载难逢。天子敕令中所言,也容不得他推辞。
身居六部天官之一,夏元吉有才,实干,注重名声,但他终究不是清流言官,对利弊得失看得相当清楚。
比起帝师的荣誉,被御史给事中划入兴宁伯一派算得了什么?
汉王世子当真聪慧,将来若能承继大统,史官下笔前总要考量几分。
只要皇位上的不是昏君,说帝师实为奸佞,或同佞臣为伍,某种程度上,无异于辱骂天子。
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太史令司马迁?
史官一支笔,必要时,再大的事也能春秋,何况是对朝廷官员的评价。
孟清和的思维习惯中,仍留有现代人的痕迹。换成土生土长的夏尚书,远比他想得更加长远,也更加透彻。
永乐七年二月底,夏元吉接替孟清和教导汉王世子学问。
见到新老师,三头身泪汪汪的去找了亲爹。朱高煦没撑住,夜奔国公府,差点被定国公一脚踹出大门。饶是如此,仍顽强的赖着不走,一直住到大军出征。
朱棣抱着孙子,一字不提换老师是他亲自下旨,只说大军凯旋,再让孟清和回来坐他授师。
惹哭孙子的黑锅,儿子背。
永乐帝完全无压力,丁点不亏心。
三月初,天子令,以征鞑靼軷于承天门,遣太岁旗纛等神,魏国公掌帅印,大军发北京。
时军阵绵亘数十里,战鼓声震耳欲聋,戈甲旌旄烈烈作响,遮天蔽日。
铁骑腾跃,如洪流。步卒悍勇,似山岳。
大军之中,一支全由火器兵组成的千人队伍尤为引人注目。
火炮,火铳,火雷,战车,虽无刀戈,却更加令人胆寒。这支队伍,正是永乐帝下令组建,首次出征北疆的神机营。
走在队首,孟清和仍有些迷糊。
话说,他是左军副将,沈瑄的副手,兼职掌管大军后勤工作,没错吧?
为何又和神机营扯上了关系?
握住新到手的腰牌,看看走在身边的提督内臣亦失哈,孟清和挠挠下巴,除了不解,还是不解。
神机营归入左军,听他号令。
下这道旨意时,永乐帝当真没被天外飞石砸到?
第二百一十六章 找茬的兀良哈
永乐七年三月,十万明军出塞,远征沙漠。
消息传出,草原一片风声鹤唳。同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有亲戚关系的部落,更是拔营拆帐,连夜跑路。
兀良哈三卫被授大军先锋,壮汉们挺胸昂首,走路有风。见到大军中的女真人,无不眼角斜视,鼻孔喷气,只差拇指向下,鄙视一句:“你小子不行!”
一次两次倒还罢了,次数多了,女真人憋了一肚子火,不是碍于军令,八成会抽—刀子打起来。
建州卫指挥呵哈出尚能沉得住气,毛怜卫,虎儿文卫,忽儿海卫被召集的女真头目,却实在忍不下去了。
兀良哈三卫资格老,人数多,战斗力强。因靖难中立有大功,天子对兀良哈另眼相待,不只封赏不断,对他们捞外快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后归附的部落面前,三卫的底气相当足。
可是,再得天子重用,背景再硬,也没这么欺负人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
“对,再这样忍气吞声,早晚会被看扁了!”
“女真没有孬种!”
“被总戎打军棍,认了!一定要教训那群蒙古人!”
傍晚扎营时,女真头目们凑到呵哈出的帐篷里,共同商讨对策。撇开始终沉默的呵哈出,众人一致认为,必须给兀良哈一点颜色瞧瞧。
毛怜卫指挥西阳哈与呵哈出是老交情。两人的部落领地相聚不远,搭伙到南京朝贡,同时受明朝册封,官拜军民指挥使司指挥。尽管私底下各有谋算,面上却是利益一致,关系相当紧密。
“呵哈出,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西阳哈话音刚落,帐篷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呵哈出的身上。
暗道一声晦气,呵哈出拧了一下眉头。
原本打定主意不出头,结果却被一句话推了出来。不晓得西阳哈是无意还是故意,前者还好,后者的话……若能从沙漠活着回到辽东,必须要多防着点了。
“依我看,这事透着古怪。恐怕是个圈套,就等着咱们去踩。”
呵哈出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兀良哈三卫有骄傲的资本,却不是没脑子。
真没脑子,行事没点计较,早让天子收拾了。
汉人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军刚出塞,这些蒙古人就事事针对女真,私怨的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生怕不引起众怒。可真把女真人都逼急了,动起手来,他们又能得着什么好处?
“依你的意思,还要继续忍着?”
西阳哈表情和语气中都带着不满,其他人也是一样。
刚归附不久的野人女真头目,抓起摆在面前的羊骨,送进嘴里。煮得糊烂的羊肉早被啃净,只余一条肋骨。牙齿咬合间,咯吱作响,骨渣不断落下,其他女真头领都是心下一凛,略微僵硬的转过头,避开了这个场面。
女真人数不多,却分为大小几十个部落。对这些居住在极北之地,据说整日茹毛饮血的野人女真和生女真,生活在辽东,已开始接触中原文化的女真部落也是心存畏惧。
总结成一句话,一起愉快的玩耍,真心困难。
“还是不要动手。”呵哈出加重语气,“即使要动手,也不能咱们先动。”
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刚刚脑子里才模糊闪过个念头,兀良哈敢这么干,必定有所依仗。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就是激得女真人动手,触犯军令,引来一顿军棍?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孬种!”嚼着羊骨的野人女真头领咧开大嘴,抹了一把嘴唇,“一群孬种!”
“你!”
一名女真头领倏地起身,脸色铁青。
呵哈出离得近,忙拉住他,苦劝道:“不要生气!兀良哈究竟想干什么,咱们还不知道,不能自己乱了。”
“可……”
“我不是孬种,也不是怕了那群蒙古人。”呵哈出环视帐内众人,沉声道,“我问诸位一句,此次随大军出塞,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战功!”
“为了奖赏,发财,得明朝皇帝封赏。”
“对,就是这句话!”呵哈出握拳,猛的一捶地面,“不为金银官职,何必拼命?如果因为军中私斗,失了上战场的机会,甘心吗?你甘心吗?你呢,甘心吗?!”
呵哈出指着众人,一句比一句声调更高。
不提西阳哈,锁失哈等人,便是骂他孬种的女真头领都被震慑,闭上了嘴。
“我不惧怕蒙古人,但我不想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只在辽东做一个偏远卫所的军官,不是我呵哈出的命!”
众人互相看看,“你是说?”
“战功,我一定要在征讨鞑靼时立功。我要立足朝堂,我要穿上绯袍,我要挂金牌扎玉带!我要封官拜爵!”
话音落下,帐中一片寂静。
绯袍玉带,封官拜爵。
八个字,彻底震撼了帐中的女真头领。
“呵哈出,你不是在说笑?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呵哈出握紧双拳,“我有力气,有本事,我能为大明打仗,我会让大明皇帝看到建州女真的勇猛!我为什么不能穿绯袍扎玉带,为什么不能封爵,位列朝堂?”
“可我们是女真……”
“女真如何?那些蒙古人,不是一样在大明的朝堂上做官?右军副将火真,当年用战袍引火为天子取暖,惹来不知情的军卒嘲笑。如今怎样?大明皇帝亲封的靖难功臣,同安侯!”
咕咚。
不知是谁咽了一口唾沫,好像拉开了大戏的幕布,将呵哈出的野心彻底袒露。
呵哈出扫视众人,他知道,自己在冒险,今日的话传出,引来的,定然不只是嘲笑。
但他必须这么做。
兀良哈意图不明,如果女真敢动手,后果绝不是打顿军棍就能了事。
他有野心,有期望,在一切没有实现之前,绝不容许任何人挡在前面,拦住他的路!
“好!”西阳哈突然握拳,用力捶着胸口,“我同意你的话,建州卫能做的,毛怜卫一样可以!”
西阳哈的话是讯号,女真头领好似在瞬间开窍,纷纷表示,一定约束手下,在没有查明兀良哈的真实意图前,绝不抽—刀子动手,落入对方的圈套。
呵哈出点点头,没有继续多言。
口头承诺未必有万全保障,但他所为,也扭转了多数人的态度。至于剩下的三两个,让人暗中盯着就是。
于此同时,随大军出征的兀良哈头领也聚到一起,以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歹和泰宁卫都指挥同知忽剌班胡为首,计议大军中的女真人动向。
“这些女真人倒也能忍。”忽剌班胡嗤笑一声,“要不要再逼紧些?”
“不妥。”已升泰宁卫都指挥佥事的乞列该出言道,“做得过了,会留把柄。”
“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