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章四十一 北境边城战事烈 庙堂云谲天下变(2)
“给郭威传令,君子都回撤大阵。”李从璟回头看了一眼山脚后,见大军阵型已经布好,下令道。
传令兵领命而去,李从璟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叹道:“耶律赤术虽前番失利,但折损并不多,这回突杀回马枪,分明是有意为之,要不然也不会将战场选在眼下这个四野平坦、利于骑兵发挥之地。要是换成寻常将领,骤然在驰援途中被伏击,遭遇军败,早该逃回营州据城而守,他却能叫大军败而不溃,犹能反攻我等,不负他有个夷离堇的父亲。契丹能有如此国势,非是没有道理,其军中一个普通将领就有如此本事,不容小觑。”
听到李从璟这话,孟平和李绍城反应不同。孟平撇撇嘴,不以为意,流露出一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质,李绍城顺着李从璟的思路寻思半响,甚觉有理,不禁点头,神情严肃。
直到视线中出现契丹大军的影子,李从璟和李绍城、孟平等人才回归阵中。
大军骤然碰到契丹马军,实属事发突然,之前虽未见契丹大队人马,李从璟亦不能不作完全考虑。眼下大军所布之阵,与常规阵型不同,是李从璟和李彦超两人协商之后布出。李彦超久在边境,对如何对战草原骑兵有不少经验,这回的军阵,将全军辎重车辆放置在前,围成类弓弯月状,另收集大批长枪,插于地中,与地面成斜角伸出,组成“阵墙”。阵中,临时赶工挖出几条沟壑,多置拒马,来不及布置的,以辎重车辆塞置其中,以此为基础,步卒以指挥、都为单位,列小阵于其中,又以环环相扣之势,连成大阵。最后,马军尽数列于阵型侧后,养精蓄锐。
君子都撤出战场前,为防契丹马军死缠不放,狠冲了一阵,这才回归本阵。即便如此,契丹马军亦是尾随而至,只不过百战、卢龙军大阵已经布好,大阵给君子都放出通道,让其入阵之后,便关闭了通道,辅以万箭齐发,顿时叫那数百契丹马军狼狈而退。
步卒对战骑兵,劣势,但这并不意味着步卒对战骑兵就定会败北。百战、卢龙军失了先手,战场地点已无从选择,无法占据地利,然而大军人数占优,是契丹马军两倍,兵力配置得当,这是人和,当依靠之。
君子都回阵时,郭威带回了重伤的孙二牛。
见到李从璟,孙二牛不顾浑身是伤,几步冲到李从璟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嘶哑着嗓子哭道:“末将失职,未能提前侦得契丹贼军动静,致使大军陷于危境之中,此乃死罪,请军帅责罚,以正军法!”
耶律赤术未回营州,而是半路杀回,大军事先竟然没能掌握这一情况,可谓失利,作为斥候将军,孙二牛难辞其咎。然则,契丹由北归而突然杀回,出其不意,是耶律赤术善用兵之故,大军征战,不可能事事料敌于先,一切敌情皆在掌握,此妄想也。另外,营州地广人稀,大部为荒地,契丹骑兵长于奔袭,机动性强,要完全锁定其行踪,本就极难,军情处也做不到。孙二牛固然有罪,却也事先探到了契丹马军,否则大军就不可能有时间布阵。
孙二牛血染铠甲,几道伤口深可见骨,肌肉外翻,甚是恐怖,李从璟将他扶起,抚慰道:“你部于三十里之外探知契丹大军动向,已是尽职,纵有不完美处,非你之罪。起来罢,下去好生养伤,大军没有你这个斥候将军可是不行。”
闻听李从璟之言,孙二牛热泪盈眶,再拜,“累大军至此,不杀末将,难明赏罚!”固请死。
李从璟正欲说话,孙二牛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李从璟叹了口气,挥手让人将其带下去,令军医好生医治,他自己走上角楼。
时间仓促,角楼搭建的并不高大,但用来指挥眼前战斗却已足够。诸将各归本职,唯留李绍城、李彦超两位副将在侧,协同李从璟调度全军。
大阵横亘数里,辎重车辆、甲兵充斥其间,如铁甲巨龟。
契丹大军至,四千余将士远观如蚂蚁,排列出去如沙尘,向军阵猛扑过来,马蹄声、喊杀声震动耳膜。
大军前部,弓箭手取出利箭插于脚边,聚精会神,严阵以待,静候军令。孟平站在最前一排弩手侧旁的辎车上,目光锐利盯着滚滚而来的契丹马军,忽然拔出横刀,举起,高喝:“射标箭!”
第一排弓箭手,第一排伏远弩射手,随着孟平一声令下,手指一松,箭头系有红丝带的利箭立即飞射而出,插在阵前的地面上,排成两列,相距百五十步。在契丹马军逼近的无数马蹄前,标箭上的丝带迎风轻扬。
“伏远弩,准备!”孟平目不斜视,再次喝令。
伏远弩,唐兵中射距最远的重型弩,射程可达三百步,弩-箭重量、体型皆三倍于寻常弓箭,需两人合作方能发射。
四百余名伏远弩射手,闻声引弩搭箭,拉开弦线。
契丹马蹄踩碎了插于地面的弩-箭标箭。
“伏远弩,放!”
两百余支弩-箭飞射而出,撞进契丹军阵中。前排契丹军士,立即出现一段人仰马翻之状,由此,拉开了唐军远程打击的序幕。
“擘张弩,放!”
“伏远弩,放!”
“擘张弩,放!”
“弩手退入阵中!弓箭手,第一波,攒射,放!”
阵前的弩手收起劲弩,有序退入阵中,向阵后而去。两弩四波齐射,虽没有让契丹马军损失太多,却也叫过百战马、骑士中箭,而摔倒的战马,又让其后的军士摔倒不少。
弩手退入阵中时,弓箭手纷纷叉开步子,拉开弓弦,将箭头对准半空,随军令松开箭尾。
唐军弓箭配置,是人手一弓,矢三十,然因天下烽烟四起已久,国力不如当年,各国、各军镇能保证人手一弓的少之又少。因李从璟在历次征战中“巧取豪夺”之故,百战军装备精良,便如此,弓的装备量不过十之七八而已,卢龙军虽富不如百战军,到底是边军,守土任重,弓的装备只比百战军略少。
七八千支铁箭攒射升空,组成一道严密的大网,罩进契丹马军阵中。如果说弩-箭杀伤范围有限,只能争对契丹军中一段,那么弓箭手的打击范围,就能覆盖契丹军整条攻击线。
铁箭间或落空,间或落在契丹骑士身上,被射中要害的立即滚落马背,这一阵攒射,立即叫契丹军阵中多出不少空白,空白出现的地方,必有乱象。
孟平的喝令不曾停歇,横刀指向前方,“第二波,平射,放!”
射完第二波铁箭,契丹马军已经近在眼前,对方的面孔似乎都已能看清,那愤怒的双眼,泛着寒气的马刀,仿佛要择人而噬,望着让人胆寒
而孟平的军令有条不紊继续响起,连语调都不曾变化,“第三波,齐射,放!”
因离得近了,又是水平放箭,这第三波箭雨,对契丹马军造成的杀伤最大,数不清的契丹骑士、战马倒在阵前,惨呼声不绝于耳。然而三矢过后,两军已开始短兵相接,前阵将士遂弃弓,提抢,握刀;后阵将士暂时依旧攒射一阵,杀伤契丹马军后阵力量。
契丹马军冲过长枪阵,撞破辎重车,留下一路血迹、尸体,突入阵中,马刀连连挥砍。
军阵中唐军以盾牌格挡,长枪迎击,依托阵中层次分明的辎重车,上刺骑士,下斩马腿,军阵之间、军士之间互相依托,进退有据。
阵中连绵不绝的辎重车阻滞了契丹马军的步伐,其欲依靠速度优势,冲破唐军军阵的战略意图被扼杀在摇篮中,但凡突入阵中的契丹军士,如入泥潭,陷入被分割、争对杀伤的境地。
另有两部契丹骑兵马军绕行唐军军阵两翼,以弓箭射向阵中。阵中唐军以盾牌为掩护,未与阵中契丹军短兵相接者,以弓箭反击。双方将士皆不少,利箭飞出,无需顾及准头,只求覆盖杀伤即可,你来我往之间互有死伤。
角楼上,李从璟见契丹主力已经突入阵中很长一段距离,被唐军拖着鏖战,遂向聚集于军阵侧后的骑兵下令,从两翼出击,迎战军阵两翼的契丹马军,试图发动钳形攻势。
军阵各处人喊马嘶,刀砍枪-刺,血肉横飞,一片金戈铁马声中,倒下的军士越来越多。
唐军大阵内外皆有混战,然阵脚坚如磐石,丝毫没有出现慌乱之相。
耶律赤术本以为此番冲阵,会在短兵相接后,如摧枯拉朽一般击溃唐军军阵,却不曾想陷入缠斗的局面,接阵前唐军强弓劲弩,接阵后唐军甲厚兵锐,叫契丹军死伤惨重。
未及一个时辰,契丹军主动退出战场。
这场遭遇战,初战毕时,契丹军丢下好几百具尸体,后退十里,一时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