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齐侯称伯。”楚王嘴角勾起,面上在笑,可是笑意却远远没有到他眼里。
“国君……”小臣筹见楚王如此表情,就知道楚王是真动怒了。
两代国君励精图治为的就是能够问政中原,一雪从初代楚君开始,就被周人强加在身上的屈辱。如今齐侯称霸,楚人的步子就只能缓一缓。
“罢了,那吕小白愿意做这诸侯之伯,寡人就看看他如何做,能做多久。”楚王一声冷笑,将手里的锦帛丢在一边,邓曼曾经几次在楚王面前提到这位齐侯,齐国原本就是东方大国,楚王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对着齐国的动向,楚王更是关心。
齐侯本人性情其实多有暴躁,而且德行上多有不堪。若真凭齐侯一个人,再来十个恐怕都成不了事,关键是齐侯身边的那个管仲和鲍叔牙,这两个才是齐侯能够称伯的关键。
“国君?”小臣筹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之前楚王对齐侯抢先称伯之事颇为在意,如今怎么……
“如今齐国有良臣,上天暂时站在齐国这一边,寡人……”楚王心里还是有气,“寡人且等上一等。”
“良臣?”小臣筹眨了眨眼,露出不解的神情,“可是臣听说,那个齐侯的上卿在齐国让女子出卖身体以盈利,这等败坏之事,怎么能够称得上是良?”
管仲在齐国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如果说仅仅是让齐国人换上宽大衣裳,让其他诸侯国的人纷纷效仿,以促进齐国布匹在各国的畅销,那倒也没什么。可是管仲还将主意打到了女子身上,让女子在齐国一些地方聚集建造‘女闾’接客收钱,这个别说齐国人自己在骂,就是楚国这等蛮夷也有点看不过去。
“只要有实利,哪里会管那些骂?”楚王笑了几声,“小白有良臣,寡人也不差。楚国广阔,还担心没有人才?”
楚王在宫室内来回走了几圈,好不容易消了气,他想起那绢帛上说到陈侯也参与了此事。
这位君侯还真的和他想的那样,墙头草随风倒,上回自己派人去“慰问”他,想来这位君侯是没放在心上。
“国君?”小臣筹见着楚王好像又生气了,有些闹不明白,方才明明已经消气了怎么这会又生气起来?
“陈侯为人实在是叫人不齿。”这会陈妤还在休息,听不到这边的话,楚王也放心在臣子面前说陈侯的坏话,“他将寡人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小臣筹面色古怪,换了另外一个卿大夫恐怕是光听楚王说,可是小臣筹就是个少年,“陈侯或许……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罢?”
还有话他没说出来,也许陈侯见君夫人受宠,认为楚王这个子婿看在君夫人的面上不会将他怎么样。
楚王听到小臣筹这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得小臣筹打了个寒颤。
“看来是如此了。”楚王坐回席上,“既然小白称伯,寡人也应当送份好礼才是。”
所谓的称伯就是能处置诸侯间的事,如今楚王急着出兵,陈侯给他的那一招他暂时还不能处置,不过他总能戳一戳小白的脸的。
不是诸侯之伯吗?到时候他且打一打小白的脸!
至于陈侯,楚王想起这个反复无常不听话的陈侯,一肚子的火,这个陈侯还不如早早将自己作死了,他好扶持一个亲楚的。
等等,另外扶持一个?亲楚?
楚王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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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之后,紧接着就要忙尝新,尝新之后就是楚王率军出征。
楚王临走之前将陈妤托付给了邓曼,邓曼是他的生母,是楚国的国母,陈妤肚子里怀的是她的孙辈,楚王请邓曼看着也是情理之中。
邓曼很乐意,“你就只管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仲妫已经产下公子了。”
楚王将渚宫中的事交代处理完了,放心的带着人上战场去了。
尝新是一场大的祭祀,对于鬼神要恭谨,身为夫人宫中的女胥,申姜也是忙的脚都不沾地,那一样样的礼器都需要她亲自取过目,好几个女胥确认无错后才行。可是里头又有多少烦心事?
等到这件事情一了,国君也出征之后,那些女胥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懈怠。
申姜也能喘一口气,没有大的祭祀,日享这种又是她处理习惯了的,自然轻松就能应对过去,她也能得出一些空闲来。
申姜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找个一个借口去乐尹那里,乐尹是钟氏之人,钟氏出自芈姓,传说因为世代掌管铜钟等乐器也以钟为氏。
乐尹那里总是很忙的,铸好的铜钟在庭院中摆成一列,乐尹手持枹杖,时不时就敲在铜钟上。申姜来的时候,乐尹含笑回瞥了一眼,“美人又来了。”
乐尹身后一个少年含笑看着有些羞敛的少女。
楚人性情烂漫,有话直说,见着美人也不遮遮掩掩。申姜立即羞红了脸,她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小女今日来是看铜钟的。”
乐尹也年轻过,哪里看不出来这一对少年少女之间汹涌的情愫?自然乐的成全。
“善,吾子在此处且看看。”说罢,他打趣似的盯着少年,“屈君要好好抓住机会啊。”
少年俊脸一红,咳嗽一声遮掩道,“乐尹……”
乐尹笑着摆摆手,示意少年不必再做解释,一个我懂得眼神过去,少年直接消音了。
☆、第79章 回郢
楚王一走,陈妤在渚宫中待产,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渐渐的她也懒得出去走动了。天变凉,人也开始懒下来,浑身懒懒的不想动弹。
外面那些卿大夫若是有事,要么可以迅速传书给楚王,要么进宫和邓曼商议一二,邓曼从武王开始就参政,陈妤才嫁到楚国没几年,自然比不得邓曼的资历。她除去每隔几日就前往邓曼宫室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就是窝在自己宫室里,捧着肚子听北宫的那些女胥们将那些事务报告给她听。
她宫室中的事,哪怕她如今挺着肚子都是要打理好了。
“夫人,这是明日日享之事。”申姜将手中的简牍递给陈妤,陈妤肚腹月份渐大,隔着一个肚子,腰也弯不下去,只能靠着手边的漆几。哪怕每日里的日享都有些吃力。
“夫人。”申姜瞧着陈妤动作笨拙吃力,内心里有些不忍。陈妤待她好,申姜心里知道,对这位夫人也有感激之情。
“嗯?”陈妤看着手里的简牍,听到申姜开口,她抬起眼来,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怎么了?”
或许是在她这里日子过得舒心的缘故,申姜面色红润,整个人都散发着少女的青春。陈妤知道申姜对楚王无意,而且和一个屈氏子弟走的很近。听寺人贯说,申姜和那个屈氏子弟看来应该是真有些什么了。
陈妤又不是什么见不惯别人恋爱的老古董,而且此时男欢女爱乃是常态,算不上什么,女胥们和那些年轻俊秀的贵族有些什么简直相当正常。
“夫人身体不适,为何不遣人代为祭祀?”申姜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
君夫人怀着公子,身体笨重,每日的日享固然不能少,但是夫人的身体也重要。
陈妤对申姜一笑,“这是我的职责,只要没病得在床上起不来身,那么就应该主持。”她说着觉得腰又开始酸起来了。
君夫人和国君都是上承宗庙,每次的大型祭祀她都是要出现的,时人看重先祖鬼神,哪怕她心里完全不将楚人的那套当回事,也要面上做的无懈可击。陈妤知道自己平日里对楚王吵个小架撒撒娇都可以,不过在这种宗庙之事上,还是严肃为好。
“小女知道了。”申姜点头。
陈妤不想话题在沉闷的祭祀上多转,室外已经刮起了阵阵寒风,宫室内却还是温暖如春,陈妤的面颊上浮起些许红晕。
她的身形比怀孕之前丰腴了稍许,陈妤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手掌上已经多出了些肉,“生完孩子后,还得想着瘦下来呢。”
在陈妤的印象里,生完孩子就没有不胖的,身上总有哪个部位或者是多个部位如同气球一样的鼓起来,她最近照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脸都圆了一圈。
虽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多吃,可是孩子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容易饿,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等到楚王回来,她是不是会圆成了一只球?
“夫人……”申姜听到陈妤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只是一个未婚女子,对于妇人产子之事完全不懂。至于陈妤的担心,申姜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在渚宫久了,自然是不可能还和以前懵懂无知少女一样。
那些女胥有些在渚宫中任职久了,见了多少后寝里的风云。楚国地广,同样美人也不少,历代楚王得宠妾妇也不在少数。她从那些女胥那里得知,那些妾妇能得宠,到了最后靠的也不仅仅是那张容貌了,一张容貌再绝色,见个两年,哪怕能美比桃华,也难免看腻了。若没有些许过人之处,迟早是要被忘记的。
申姜心里觉得,夫人容貌鲜有人能比,可是国君也不见得就只是看夫人的容貌。
“夫人不必担忧,小女觉得,夫人这样才算是恰到好处呢。”申姜轻声道。
陈妤有些惊讶,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肉。
傅姆在一旁瞧见,好气又好笑,“夫人,申姜说的对呢。”傅姆可不认为楚人崇尚的那种纤细美有多好看,纤细柔弱,瞧着一股风就能吹跑似的,这样的女子哪里是身体康健的!傅姆觉得女子就应该面色红润才好,至于为了纤细下来费劲脑筋,完全没必要。
“夫人应当以身体康健为要。”傅姆唠唠絮絮的和陈妤说起产后的事来,“夫人生下公子后,肯定是要养上一段时间。妇人生产之后体虚,若是胡来,那可是一生的事。”
傅姆也没有吓陈妤,傅姆出身士一级的贵族,也嫁过人,知道妇人生产之后要如何调养,产后调养的产妇多数是要丰腴一段时间,要是调养的还瘦下去了,那一般产妇身体也不康健了。
陈妤怀孕是头一次,听到傅姆这么说,似乎又听到了妇产科医生说的,坐月子坐不好日后是要吃苦的。
她立即低头,“我知道了。”傅姆是从她三四岁开始就被蔡姬从诸多士家之女中挑选出来照顾她的,这么多年下来陈妤也将傅姆当做亲人看待,傅姆一说她就立即缩了脖子,不说什么生完孩子减肥的事了。
“我听说最近申姜和屈氏的一个子弟走进较近?”陈妤不说减肥的事,转头就将话题引向了申姜,申姜被陈妤这么一提,面上通红。
“夫、夫人……”申姜声若蚊蚋,头也低了下去,陈妤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红晕。
“这没甚么,渚宫之中,此事也多。”陈妤有些好笑,“若是真的中意,日后可以和我说。”
陈妤没打算将申姜一辈子都留在渚宫内,女孩子年纪还轻,在她身边做事,等到遇见喜欢的人了,她还是要做一做善人帮一把。反正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甩甩手的事。
申姜和她太像,能有个人能够过得好,那么也不错。
“夫人,”少女的声音有了稍许的娇嗔,“此事,此事小女还未曾想过。”
“那就先放一放吧。”陈妤反正不过是调侃两句,并不是真的逼申姜赶紧找人成昏,申姜这年纪虽然已经及笄算得上是成年,但在陈妤看来,其实也就是一个中学生的年纪。
“对了,待会让人给夫人读一会简牍吧?”傅姆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陈妤说道。
此时已经十分重视胎教,周王室里王后怀孕后还得每日里听乐官奏乐,一直到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陈妤不知道胎教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不过为了孩子,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试试也就试试了。
负责阅读的女胥掐着时间到了宫室内,女胥是一个略上了年纪的女子,面容板着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模样。
女胥和陈妤行礼之后,拿起一卷竹简,用字正腔圆的楚言就开始念。
楚言和雅言有很大不同,陈妤等于是听着女胥一口纯正楚地方言在读那些竹简,她和楚王相处习惯了,随着她楚语说的越来越好,楚王也时常用楚言和她说话,不过其他的楚人,她还是用雅言的多,突然听着这女胥用楚语说话,她顿时有种囧囧有神的感觉。
“可用雅言么?”陈妤抬手示意女胥停下来,开口问。
“……”陈妤见到这位女胥立刻呆愣住,但是女胥很快就反应过来,“夫人,腹中公子是楚国之人,理应先学楚言才是。”
陈妤摇摇头,“我先王志向,乃是逐鹿中原,如果雅言不好,如何能与中原诸侯互通?”
她瞧出来了,其实这位女胥应该说雅言说不好,不过是拿着那么一个理由来搪塞自己,换了平常,她抬抬手放过,但是见着那位女胥一脸正经的说那些话,她就有些看不惯了。
“用雅言吧,难道你是认为楚军的戈戟伸不进中原吗?”陈妤见着女胥还想推脱了,眉头蹙起来,给了女胥一句狠的。
陈妤露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反正她就是要听雅言,女胥没办法,只好拿起简牍用雅言读出来。
楚国远离中原,贵族们也会雅言,但并不如真正中原人那么娴熟,而且还带着厚重的口音。
果然陈妤见着那位女胥额头上渐渐的浮出了一层汗珠。
女胥的雅言说的磕磕碰碰,好几个地儿还用含糊的楚语给糊弄过去。
陈妤对这些板着脸自持资历的女胥并无多少好感,尤其是那些仗着资历想要对她指手划脚的。
楚国贵族分支众多,渚宫之中的贵族也多。她这个夫人还是一个外来户,外来户被她们这些人指手划脚好似理所应当一样。她就偏偏不顺着她们的意思来。
陈妤坐在那里不喊停,偶尔还会纠正一下女胥的发音。一卷竹简读下来,陈妤依然是坐在那里神态闲适,但是女胥的面色有些不好了。
申姜坐在那里看着女胥满头大汗的将一卷竹简读完,陈妤没有再听下去的愿望,她点点头,“善,今日就到此为止。”
女胥如蒙大赦,将手中的竹简卷好放在一旁,趋步退下的姿势比来的时候要恭谨了些许。
“夫人,何必如此?”申姜心里有些不忍问道。
“申姜或许不知。”寺人贯嘴快道,“夫人在被国君立为君夫人之前,是吃过这些妇人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