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
荆玉树躺在任天然女儿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
与那部动画中用沉默掩饰自己的懦弱与暴戾的小男生不同,荆玉树对着不熟悉的事物很难产生任何正面或负面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只是在回想自己之前的行为举动。
——荆玉树,你为什么要扮演叛逆小女孩的情态?
——为了迎合他的期待,而你又为什么留在这里?
——为了回报他的善意。
——你只是在利用他的善意。
——他没有值得我利用的地方。
——他有。
——你寂寞了。
——我并不感到寂寞。
——这只是因为你早已习惯了寂寞。
——所以?
——所以你被这种久违的温暖迷惑了。
——这很危险。
——是很危险,你应该只维持必要的人际关系,安静地等待着死亡或者与他重逢。
——寂寞的等待是值得的。
——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现在离开会打扰到任天然。
——你不应该介意这些。
——他做的面也很好吃,我还要常来。
——与此无关。
——我住一晚怎么就不行了?我现在很困。
——你从未感到困倦。
——我真的困了!
头脑中混乱一片,如果有熟悉荆玉树的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肯定会怀疑这个嘀嘀咕咕眼神迷惘的小女孩,是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
荆玉树不需要睡眠,她也已经好久都没有睡过觉了。之前在酒店发生的一幕,只是她闭目养神被打扰后对不听话的小孩子的教训。
但现在荆玉树却决定她要睡觉了。尽管她的强大意识,早已令她无法享受这种大多数人都可以享受的事物。
她曾经尝试过改变光线的亮度,房间的温度,寝具的材质和软硬,环境噪音的分贝,背景音乐,熏香,肉体的疲劳程度,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那么现在呢,在一个陌生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房间里?
荆玉树用遥控器关掉了柔和的光线,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她的眼睑停止了细微地颤动,呼吸变得轻柔而舒匀,抿着的唇角微微扬起。
她睡着了。
……
荆玉树醒来的时候还不到五点,但对她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睡眠了。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什么,但却完全记不清楚,只隐约觉得那一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梦境。
身上的鸭绒被柔软而温暖,她的身体也是柔软与温暖的,非常舒服。这种久违的慵懒感让她确认了一个事实:自己确实是睡着了。
荆玉树是个坚定的裸睡党,并没有穿柜子里的睡衣。她光着身子爬起来,穿上仍在地毯上的衣服,又仔细收拾好床被,然后皱了皱眉头。
房间的空气中带着一些浅浅的味道,有她的,也有那个被她“抛弃”在宾馆的男人的,她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拿着瓶空气清新剂走回房间喷了两下,然后才开始梳头。
所有准备工作做完之后,她悄悄地下了楼,打开从里锁着的大门,走了出去。
在北京,想要呼吸“清晨清新的空气”是一件需要看运气的事情,今天荆玉树的运气很好,空气很有些小清晰,于是她的心情也很好,脸上带着很小清新的笑意。
往风徽大学那边慢慢走去,路上看见一个卖早餐的摊子。荆玉树对着牌子看了一会儿,要了一个火烧夹油饼,一碗炸豆腐汤,两个茶叶蛋,又自己盛了碟免费的腌菜,慢悠悠地吃完。
她想了想,又打包了一份送回酒吧放在吧台上,这才又慢悠悠地重新往学校那边去。这时已经是六点半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每个人木然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来到学校门口,门卫检查完通知书,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荆玉树倒是没怎么介意,拿回通知书走进了校园。
这个时间,操场上已经有一些学生开始晨练了,除开那些明显是体育社团的学生,自发晨练的学生也不算少,看起来风徽学子宅是宅,但还是有不少人都注重自己的身体素质的。
荆玉树自得地笑了起来,很是满意。一个恰巧跑过她面前的小哥哥看见了这个笑容,动作明显一僵,荆玉树恶趣味地回了一个更甜腻的笑容,那小哥哥像是注了液态一氧化二氮似得,加速飞奔起来,只留下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这个笑容很蠢,很难分析出来他在笑什么。
但每一个历经世事的人,都会被这个笑容触及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随意调戏完晨练的学生,荆玉树在学校里逛了逛,然后走到了研究生楼那边。昨天报到之后她就没来过这里,趁着时间还早,想去自己那间257宿舍看一眼。
宿舍楼的舍管阿姨年龄大约有五十多岁,头发斑白,举着一个杂牌平板近近地贴在眼前,正在看一部早几年的青春偶像剧,发现有人要进,连忙放下平板带上一副亚克力材质的廉价眼镜。
“你是哪个?”
荆玉树听着这口川普忽然觉得有些亲切,笑了笑:“学生嗦。”
舍管阿姨笑了起来:“幺妹莫得骗我,宿舍所有学生我都晓得的。”
荆玉树又跟她闲扯了两句,这才说了名字,又给她看了证明,舍管阿姨翻了翻名册,很是惊讶:“你就是那个257嗦?”
荆玉树笑着点点头,对着好奇地看着她的可爱老太太挥了挥手,走进宿舍楼。
这栋楼只有三层,一楼是男生宿舍,二三楼是女生宿舍,学校倒是不怎么担心学生的生活作风问题。
风徽的研究生都很忙,所谓的假期只是理论上才存在的事物,这个时间一些人都已经起床,穿着裤衩背心去水房打水,看见荆玉树这么个陌生的粉嫩姑娘,身体明显一抖不知所措。
荆玉树很淡定,没有理会背后好奇的视线,自顾上了二楼。
二楼的女生宿舍条件明显好很多,都是自带卫生间热水器的双人间。路过一些开着门的寝室的时候,那些好奇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一些,但也没有人主动打招呼。
荆玉树视而不见,自顾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那间257宿舍,取出钥匙打开了那把大锁。
老旧的木门开启时有些微微的吱吖声,房间很干净,明显一直都有人打扫,因为窗帘的缘故光线有些黯淡。
荆玉树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填满整个房间,这才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房间的格局没有变,一张木板床,一个带抽屉的书桌,一个大大的书架,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但是床上的粗布床单和被褥明显是新的,书架上的书更多了,坑洼不平的书桌上多了一张玻璃板。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随眼扫过书架上的那些书,还是自己喜欢的技术类书籍,有中文的,有英文的,还有一些是她这几年刚翻译过的。
想起那时那人真诚而怯懦的眼神,荆玉树自嘲地笑了笑,拉开了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根老旧的钢笔。
这是一根几十年前的钢笔,年龄与比风徽大学还大一些,生产企业永生当时还叫新华金笔厂。荆玉树又拿出墨水和稿纸,沾了沾在纸上试着写了一行字,手感还不错,只是过了这么久,难免有些漏墨。
荆玉树叹了口气,用湿巾擦干手,把口袋里的文件之类的东西放进抽屉,转身想要离开。
然后她就看到门外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的人。
“师姐们好。”荆玉树笑着打了个招呼。几个女生发现荆玉树注意到了自己还打了个招呼,明显有些发愣。
“哦……哦,你好。”一个长发上贴着刘海帖的女生不自然地笑了笑,指了指旁边,“我是隔壁寝室的,看见这间宿舍有人住所以来看看,传说嘛……”
荆玉树很理解地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
那个女生见荆玉树很和善的样子,放松了下来,睁大眼睛明显想要再八卦一波,荆玉树看看时间,说道:“我要去班里了,刚入学迟到总不太好,等没事了再请几位师姐过来坐坐。”
然后她就在几个吃瓜群雌的围观之下走出了寝室,锁上门,背后还能听见压得极低的议论声。
“新生?”
“她叫我们师姐肯定是新生。”
“咱学校就那么几个妹子谁还不认识。”
“新生直接住257……”
神秘果然是好奇与八卦的最佳催化剂。
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荆玉树进了班级,班里的人不少,大多数人应该都到了,无论以后的日子如何,大多数人对于全新的大学生活还是有所好奇与期待的。
不出意料,班里只有一个女生,穿着件款式简单的长袖格子衫,五官周正,样貌清秀,在周围糙汉子的包围下显得有些柔弱,此刻正坐在靠着窗边的位子上,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其他的男生倒是已经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聊得兴高采烈。
很多人提起理工男,总会有一种比较呆板木讷的偏见,或者说觉得都是死宅。这想法其实没错,但是宅有宅的交流方式,一旦发现什么共同的话题,往往会更快的接纳彼此的存在。
荆玉树走进班里的时候,交谈声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很快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只不过那些变低的声音很明显的说明他们交谈的内容已经暂时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那个女生也抬头向门口看了过来,荆玉树对她笑了笑,见旁边还有个位子,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那个女生虽然看起来有些柔弱,但性格却很开朗,主动跟荆玉树自我介绍了一番,荆玉树就慢慢地和她聊了起来,无非就是微博网红明星之类很适合两个陌生但需要拉进距离的人交流的话题。
女生叫陈佩璇,从高中就开始编程,据她所说原因是因为想写一个爬虫去抓她当时喜欢的明星的微博,然后就发现码代码比追小鲜肉更有成就感……
陈佩璇显然对荆玉树很感兴趣,拉着她问东问西,荆玉树笑眯眯地应付着,陈佩璇又问荆玉树住在哪里,怎么昨天没有见过她,荆玉树说她住257。
陈佩璇没有反应过来,风徽对于招收女生一事已然自暴自弃,没怎么预留女生的寝室,软件工程系的更少,荆玉树解释说是研究生楼,陈佩璇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低声惊呼着拉着荆玉树的胳膊求参观。
她有个大她一岁的哥哥,也是风徽的学生,给她科普过各种校园奇谭,神秘的257自然是其中的重点。荆玉树无可无不可,答应了下来。
正聊着,有个夹着一摞文件的人走进了班里,班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知道不出意外这位应该就是辅导员了。
辅导员是新留校的师兄,言谈举止有些刻意的老成,虽然比讲台下坐着的萌新强,但能看出来还是有些紧张。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又讲了套路化的开场白,然后就是新生介绍时间。
这种介绍的内容其实还是看个人的性格和发展意向,有的人平淡,有的人精彩,没什么可说的,荆玉树既不想出风头,又不想当三无角色,中规中矩的说了几句话,但作为班上唯二的女生,又这么漂亮,本身就是风头,迎来了群胆高涨的掌声。
陈佩璇也是如此,而且她自我介绍之后,辅导员还很自豪地专门介绍说这是今年的理科状元,又引来一阵欢呼。
荆玉树坐在讲台下,笑眯眯地看着讲台上那个有些羞涩的女生,对她挥了挥手。
以陈佩璇的成绩,无疑可以去更加有名头的学校,但她还是选择了风徽。
荆玉树很欣赏这种有自己明确目标的人,他们更专注,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活了活了。